梅蕊再次用力瞪他,他也毫不避讓地迎視著她的目光,臉上卻還是一副平靜的表情,氣得她後悔自己沒有學過如何罵人。
好吧,你不走,我走!
她心裡想著,賭氣地轉身想往城牆另一邊走去。
「不能走!若走了,你的家僕們就更找不到你了!」陸秀廷提醒她。
聽到他的話,梅蕊站住了。
看看城外遠離燈火的黝黑山影,再看看眼前陌生的人群,她知道他是對的。要是她走開了,那她的丫鬟護院們恐怕就真的找不到自己了。
這裡位置高、燈光明亮,又是她與大家走散的地方,其他人發現她走失時,一定會回到這裡來找她。
於是她耐著性子站住,發誓不再跟他說一句話、不看他一眼,就當他是空氣!
陸秀廷似乎也無意跟她說話,於是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動。
「啊,小姐在那裡呢!」
「小姐——」
終於,沒有多久,讓梅蕊心安的呼喚傳來,她欣喜地向呼喊者奔去。
獲得安全的梅蕊下意識地再次回頭,發現城牆邊、她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放目尋找,卻只看到那道被人潮迅速淹沒、令她又惱又難忘的背影。
兩人這次見面,再次以不愉快收場,然而卻讓他們對彼此的印象更加深刻了,並且在感情上也有了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的些微變化。
梅蕊忘不了他關切的眼神和有力的扶持,陸秀廷則忘不了她單純可愛的神態。
如果說第一次在梅沁苑內的衝突讓他們對彼此有了怨恨和失望的話,那麼這次在城牆上的相遇,則讓他們對對方的情感發展到了一種既怨又惱、既討厭又喜愛的矛盾階段。
然而,他們不約而同地將對對方的各種情感都嚴密地藏在自己心底,就是對最親的家人和最要好的朋友都沒有吐露過半個字。一則是因為他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忘記對方、相信以後他們不會再相遇;二則他們各自成為了對方心底最甜蜜也最困惑的回憶。
而且,命運似乎就是要跟他們開玩笑,讓他們不僅無法忘記對方,還很快就再讓他們見面了。
*** *** ***
九月初九,雖然已是秋日,但空氣中依然帶著濃濃的暑氣。
德化九仙山香火飄渺,人流如織。
今天是神女羽化升天的忌日,四鄉八鄰的鄉民們都趕來這裡燒香祭祀,拜祭女神並渴望求得她的庇佑。
娘娘廟內,梅蕊跪在圃墊上,面對神像微閉雙眼虔誠地禱告,縷縷輕煙圍繞在她身前,讓她看起來彷彿與廟裡的神像合而為一了。
「神女娘娘,請保佑我爹娘平安、保佑我家業興旺,保佑我忘記他,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她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
不料,就在她真心誠意地祈求神女保佑時,在她身邊卻傳來了一陣低沉的、但足以讓她聽清楚的聲音。
「神女娘娘在上,請保佑我爹娘平安,保佑我家業興旺,保佑我忘記她,永遠不要再見到她……」
一聽那與她心裡的祈禱如出一轍的禱告詞時,她渾身一震,倏地張開眼,側身看向自己的身旁。
在看清那學舌(她認定那就是惡意學舌,可她忘記了她根本沒有把話說出口)的人時,她的腦袋「嗡」地一響,只能茫然地看著他,心裡歎道:又是這個無所事事的混小子!
一身短衣長褲的陸秀廷正跪在她身旁的另一隻圃墊上,雙手合十,明亮的雙目注視著身前的佛像禱告,好像根本沒有發現她的樣子。
可是她肯定他一定是有心的,是發現她在這裡後故意來到她身邊的。因為她記得她跪在這裡時,旁邊並沒有人。
「這個壞小子!」她在心裡咒罵。「天地太小,竟容不得我離開他!看來是香沒燒完,娘娘沒聽見我的禱告,才讓我又碰見了他!」
她想離開,可是看看裊裊環繞的香火,她又不願意放棄做到一半的事,於是決定不被他影響,繼續自己的禱告,既然他可以裝做沒有看見她,那她也可以!
於是她振作精神,再次閉目無聲地祈禱。她不清楚為什麼每次看到他或者想到他,一向安靜的心就會變得浮躁難安。
「娘娘,請保佑我心平氣靜,不再跟這個粗魯小子計較。」
身邊傳來同樣的禱告,但卻變成:「娘娘,請保佑我心平氣靜,早得良緣。」
這次她不驚都不行了,因為她心裡是想著要求姻緣的,那是爹娘一再的交代,可是因為見到這個惱人的小子,她才沒有說出來,不料他竟替她說了出來!
「你為什麼總學著我說話?」她低聲質問。
聽到她的話,在她身邊的陸秀廷彷彿剛剛才發現她在這裡似地,猛地轉頭看著她,嘴巴半開道:「啊,原來是梅小姐!」
「為什麼學著我祈禱?」梅蕊再次低聲問,因為看到周圍有人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來,她只好不看他,而是注視著眼前的神像。
「誰?誰學著你祈禱?」陸秀廷轉動頭顱四處張望。
「少裝蒜!」
陸秀廷聲音略微提高,收回四處張望的眼睛,盯著她驚訝地問:「小姐在和誰說話?和在下嗎?」
見他這般裝傻,梅蕊倒不怎麼生氣了,反而有種想笑的感覺。
她很好奇,這個處處跟她作對,讓她避不開、躲不掉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他的表現有時很有教養、有時又很粗魯;言語有時很風趣,有時又十分刻薄呢?為什麼她每日祈求老天不要讓她再遇見他,卻偏偏每次出門都會遇見他?為什麼這個總是纏著她的男人能知道她心裡的願望,還將她默默念著的禱告詞改了呢?
他到底是誰?看他的模樣長得倒也端正俊秀,年紀也不大,但從那一身打扮和寬肩粗臂,可以斷定他是個常年做窯活的人,他如此糾纏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