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嬤嬤及時趕到,連照著藥方調製都出錯的她,在慌亂中,根本無法及時調製出制得住對方的劑量。
直到此時,她才瞭解,這些年,品頤背了多少的責任,替她分擔了多少壓力,一直在暗道護著她們的品頤,心頭的沉重和戒慎是難以想像的。
她好怕,好怕自己守護不了醉月樓,守護樓裡這些把一切都交給她的姑娘。
思及此,淚湧得更凶了。她需要一雙強健的臂膀為她擋去風雨,面對那一雙雙幾要將她吞噬的眼……
壓抑的啜泣迴盪在地道裡,一聲又一聲……
*** *** ***
站在布行前,擷香思前付後,藉著廊柱的屏障偷覷著對面人來人往的藥鋪子,看到裡頭有幾張到過醉月樓的熟面孔,好半晌,還躊躇著無法邁開步子。
怕什麼?他們又沒擷過香,從沒正面照會過,而且她這次扮的男子裝束成功許多,他們認不出來的!
打量身上這次總算沒及地的長袍,擷香略微拾起信心。
樓裡庫存的藥粉全讓她用完了,向來是品頤負責的採買,只好由她接手。
出門前,要扮老婦還是要扮男裝著實讓她煩惱了好一陣子。怕有些黑心店家會欺負老人故意哄抬價格,何況擅長易容的品頤會一直以男裝示人一定有她的道理,最後,她還是選了男裝。
結果臨出門前卻被嬤嬤撞見,硬生生被揪回來,知道她要獨自上街,氣得橫眉豎目,那叫罵聲讓她不禁懷疑醉月樓裡還在睡的姑娘們會全都給吵醒。
吼聲言猶在耳,擷香下由得打了個顫。
「你這樣看起來像男人我頭剁下來讓你當椅子坐!你要不找人陪你,今天別想出這個門!我怎麼會教出你和品頤這兩個不知啥叫危險的小兔崽子!啥事危險就做啥事,完全不用找我商量!」
「不商量是怕您擔心啊!何況見過我的人少,若帶著其它人出去,被認出來的機率反而更大。我買完藥很快就回來了,藥都用完了,不買不成啊!」
被她好說歹說,嬤嬤總算同意放人,卻是把她又抓回房裡,在她臉上手上全上了深褐的粉,又把她身上衣袍重穿一次,才放她出門。
那用力使的勁道,可把她弄得痛死了。扯了扯綁得死緊的腰帶,擷香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朝藥鋪走去。
「掌櫃,給我這些藥。」見擠滿了人的櫃檯空了個位置,擷香連忙搶上前去,把懷中清單遞給櫃後拿秤的長鬚老人。
「怎麼今兒個海公子沒來啊?」掃了清單一眼,他撫了撫鬚,朝她上下打量。
「海公子的事兒由我接手。」在老人的審視下,擷香挺直背脊,故意裝得熟練。
「我趕時間,還有事忙呢!」
老人嗤笑了聲,將藥方擲回櫃檯。「四十五兩,先付銀兩藥馬上包好。」
「四十五兩?」擷香不可置信地重複。「以前這些只要十八兩銀子啊!」雖然對外採購議價的人是品頤,但賬簿一直由她在管,對採購物品的價格、數量她全都瞭然於心。
「城外鬧早災,公子要的藥有的有錢還買不到呢!何況十八兩的價格是小店開給海公子的優惠價,換了人,價格當然不同。」老人輕蔑撇嘴,對自己漫天喊價的行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二十七兩的價差,樓裡的姑娘要忍氣吞聲多久才掙得到?!擷香俏臉一板,抓起清單,推開人潮,走出鋪子。
強烈的日陽射人,讓她瞇了眼,也讓她滿腔的冷怒消融了些。
怎麼辦?若這次買了,難保下次店家不會再哄抬藥價,但除了品頤慣買的這間鋪子,還有哪裡可去?別家鋪子信得過嗎?會不會看出這張清單裡的藥方其實是隱含玄機的?
捏緊手中清單,擷香心中猶豫不已。算了,不值得為了二十七兩冒險。她輕歎口氣,最後只好向自己的無能為力屈服。正要邁步走回藥鋪,卻突然有道黑影擋住她的視線。
「買什麼?」那人低道。
她眨了眨,又眨了眨眼,才將來人的臉看進眼裡。
見她怔愣,初天緯逕自抽出被她握得發縐的清單。「預算多少?」
「啊?」
「買這些要花多少銀兩?」初天緯耐心重複。
「十八兩。」她傻傻回應。她這次不是改裝很成功了嗎?他怎麼還是認得出她?
「我去買,等我。」將她帶到一旁角落,初天緯逕自走進藥鋪。
他……在幫她?好半晌,她才會意到他的舉動代表什麼。他不是把她視為羅剎門同夥嗎?為何要幫她?腦海中浮現陪她走到醉月樓後門的高大身影,心猛然一震,跳得又快又急。
突然,一包黃紙藥包丟人她懷中,她反射性地伸手接過。
「老闆賣十五兩。」帶著她離開舖前,初天緯問;「還有要買什麼嗎?」
沒把他的問題聽進耳裡,她緊抱著懷中藥包,一股暖暖的熱流佔滿了胸臆,望著他走在前的背影,擷香日他那冷冽的鄙夷目光掠過心頭,突來的衝動讓她開口:「為何你……你那麼討厭青樓女子?」
初天緯突然頓了步,背脊一僵,沒有回頭,須臾,才緩緩開口:「誰跟你說的?」
他的語調,又如擷香日那般冷硬,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擷香咬唇,強忍著不讓疼痛化為淚水湧出。
「不用人說,我有眼睛看。」
初天緯沒有回頭,很久、很久,久到她幾乎以為他會調頭離去,才見他放鬆了背部線條,再開口,語氣裡已帶著平緩!
「我的兄弟,為了煙花女子拋妻棄子、散盡家財,最後客死異鄉,那女人,連回鄉的盤纏都沒讓他留下。」
擷香倒抽一口氣,懷中藥包抱得更緊,半晌才找著自己的聲音。「不是……不是每間青樓都是這種狠心的人的……」
初天緯先是一怔,而後緩緩地揚起唇角。
可不是?這幾天觀察,他才猛然頓悟,普天之下有太多種人,也有太多有苦衷的人,而醉月樓和她,用她們微薄的力量助人與天抗衡,不向命運屈服。他以往先人為主的觀念,過於以偏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