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攪局的人無論幫的是哪一邊,都只會先被撕成碎片作為前菜,所以他們倆向來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唯獨上次……
「上次我被叫去修冷氣,你為什麼要跳出來幫我解圍?」
「嗯,因為你被他們圍攻得很慘啊。」
她搞錯方向了。「我的意思是,你幹嘛對我那麼好?」
「哎呀,那算得了什麼。」她笑著擺擺手,理所當然地說:「如果被圍攻的人是我,你也會挺身而出的嘛。」
「誰說的?」不知為何,她的篤定令他有點不快。
「不是嗎?」她微笑道:「像以前我把劉老師的豬籠草弄掉下樓,你還第一時間要幫我頂罪呢。」這就是充分的證明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現在的你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沒有什麼不同?那只不過是她的錯覺造成的誤認罷了。
過了這麼久,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默默暗戀她多年不敢示愛的傻瓜,然而現在的他,卻怎會又墮入了同一張情網?
要解釋並非不能,也許是初戀特別使人難忘,也許是多年下來情根深種,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完全根除,所以他的心才如此禁不起挑撥。說不定他潛意識裡正是明白自己無法應付,才會在之後刻意避不見面。
如今,再次傾心的自己該如何自處?他決定不要庸人自擾想太多,因為目前的局面久戰於己不利,他不能容許任何猶豫不決。
他確實已非當年的他了,而她也不該是當年的她,如果多年後的今天,她的反應依舊,那他會忍痛自我了斷所有妄念。
就當是青春記憶的反撲,這一次,正式且慎重地埋葬掉這段初戀吧。
趁著內心如此堅毅,他回過頭直視她,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開口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她一愣,微愕於他忽轉嚴肅的語氣,感到事情似乎頗具嚴重性,頓時有點緊張起來。「什麼事?」
「記不記得高三結束那年暑假,我曾經說過,我喜歡你很久了?」
咦!怎麼忽然提到這件事?她睜圓了眼。「記得啊。」
「現在我要告訴你,那不是在開玩笑。」
「……啊?」他說得鄭重,她聽得茫然。新的訊息還沒傳輸到反應中樞,舊的記憶先告訴她:「可是、那時候……你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真是悲傷的回憶啊。「帶頭笑得很開心的人,是你。」
「我……」她愣愣道;「我以為那是個玩笑啊。」
「那不是。」多年後的今天,他終於親身解開了這長久以來的誤會。
「我說喜歡你,是千真萬確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的陳述徐緩且清晰,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入她腦中,那雙專注深切的眼眸更彷彿要看進她靈魂深處,挖掘那處連她自己都未曾涉足的秘境。
「那麼,你的回答呢?」那個問句,是他最後一句話。
而她只是震驚地呆望著他,變得一片空白的腦袋在那時唯能意識到一件事——約會結束了。
*** *** ***
深更半夜,萬籟俱寂。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從他說了那些話開始,她的思路就像是腦死一樣全面癱瘓,直到現在才終於恢復活絡。
到底、究竟……他們之前是說了什麼,會讓話題轉換成那樣?
那已不是奇怪二字足以形容了。
如果一定要描述那種感覺,大概就像看書時漏了關鍵的幾頁而銜接不上,又像突然有個炸彈在身邊爆破那樣震撼力十足。
把他的話用力回想過好多遍,他說得那麼白,讓人連個玄機都沒得找,她聽進去了,卻像浸了水的海綿,吸收了,卻無法消化,只能惶惑地鼓脹著。
他是什麼意思?是認真的還是惡作劇?不,她懂他的,他會開玩笑,卻從不惡作劇,遑論是這樣劣質的惡作劇。
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感無所適從。
上一次像這樣心事重重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從沒這樣心事重重過吧。她的思考路線向來單純,從不鑽牛角尖,所以少有煩惱。
汪汪汪!汪汪!窗外遠遠傳來幾聲靜夜狗吠,不期然勾起了她的回憶,想起以前在學校附近徘徊流浪的黑眼圈,一時思潮起伏。
黑眼圈這名字是她取的,因為它一隻眼睛上有個黑圈,加上天生一雙瞇瞇眼,活像剛被人揍了一拳而難以睜開,看來頗為可笑。
國中時期,放學路上,偶爾碰到它,他們會把便當裡的剩飯剩菜餵它。某次餵食之後,它搖著尾巴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無論怎麼比劃示意都不理,最後他們只好拔腿開溜想擺脫它,經過附近的雜貨店,好心的老闆見了還以為他們被瘋狗追趕,拿了掃把出來朝它揮趕吆喝,他們見了,趕忙折回來救它,事情解釋清楚之後,大家都啼笑皆非。
後來跟它混熟了,有一次,她忘了從哪學來一套據說靈驗的動物催眠大法,拿了條項煉到它眼前,試著用項墜對它施展鐘擺式催眠,對它唸唸有詞;「喵喵喵,你是隻貓,你不是狗,喵喵喵,你是隻貓,你不是狗……」
它目不轉睛盯著項墜,看來非常進入狀況,然後,在它張開嘴時,她興奮地以為它是要發出一聲喵叫,想不到它竟脖子一伸!探頭把項墜給含進口裡!
見狀,她嚇得大叫一聲,跟在旁的他手忙腳亂試圖要它把東西吐出。
「吐出來、吐出來!趕快吐出來!」
「別這麼大聲,它受驚會把東西吞下去的。」他低聲喝止。
她連忙收聲,焦急道:「那怎麼辦?」
「鏈子不是在你手上嗎?來硬的,把項墜拉出來。」
她依言而行,卻發現自己每往後拉一點,它就順勢往前走一點,形成一場永無休止的拉鋸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