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父注視他片刻,驀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歎道:「唉,我的話是說得太重了。老實說,我也覺得你是個好孩子。」
咦!訝於這樣的急轉直下,羅沐馳心中暗喜,甫升起一線希望,卻聽到他的下句話是:「只可惜……你是羅家的孩子。」
……什麼……這下羅沭馳傻眼了,腦中浮現的是很久以前就讀幼稚園時,曾發生過有同學自己劃分成小團體,堅持你是那一國、我是這一國的可笑情景。但是……老伯,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小心眼啊……
過沒多久,車修好了,朱父滿意地開車回家,他則心神恍惚走在街上,回想朱父那副心如鐵石的模樣,懷疑自己真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腦海中不覺像佛號般反覆吟誦起一段至理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羅……沐馳?羅沭馳?你是不是羅沐馳?」
一聲突來的叫喚將他拉回現實,他望向聲源,認出那是附近雜貨店的老闆,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沿著舊時的放學路線,走到雜貨店旁邊來了。
「好久不見。」他開口招呼,乍見故人,心情總算略略回升。
「哈哈,真的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老闆親熱地拉著他上下打量。
兩人愉快地寒暄了一會兒,他左右張望,問道:「對了,黑眼圈呢?它還在這附近嗎?」由於老闆偶爾會餵它吃東西,以前常見它趴在店門口休息。
「咦!烏老闆忽地面露驚詫,遲疑道:「朱皓音……沒告訴你嗎?」
他聞言一愣,脫口問道:「什麼?」
眼前之人難以啟齒的模樣,加深他心中的不祥感,可以想見,那不會是自己樂於得知的消息。
不期然地,他憶起不久前那次,她提及黑眼圈時,曾隱約流露一種他聽不出是什麼的模糊情緒;虧他還自認瞭解她,當時怎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
*** *** ***
今天下班後有空嗎?帶你去看樣東西。
那天上班的午休時間,她接到他這則有點神秘的簡訊,一整天下來左思右想,怎麼也猜不透他說的會是什麼。
下班後,他來接她;在車上,她好奇追問,他卻賣足關子,直到她終於親眼目睹那一雙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只比手掌大點的小狗,正蹲坐在地,望著他們的方向,天生微瞇的小眼睛,似慵懶似憨傻,更……似曾相識。
乍見當下,她心頭猛然一顫,像被震懾般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雖然沒有黑眼圈,那雙瞇瞇眼倒是一模一樣。」身旁有人這樣說了一句。
「……你知道了?」良久,她澀然開口。
啊,她是明知故問了。他如此知己,她對他的理解又何嘗膚淺。
雖然從未言明,但當年她一直很想收養黑眼圈,只是她家住公寓不能養寵物,等她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卻為時已晚,徒留遺憾……以及傷心。
而他心領神會,便以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她。
他花了多少時間、探訪了多少家寵物店?儘管只有眼睛神似,但要找到這樣一隻狗並不容易,更有可能徒勞無功,他卻不辭辛勞。
怎麼會有人做這樣的傻事呢……
「你喜歡的話,我就把它養起來。以後你隨時可以來看它。」他說。
「可是你爸不是很討厭狗?」
「那是以前的事了。自從他看了《再見了,可魯》就對狗改觀了。」
她噗哧一聲笑了,對他的這番心意極是感動,然而……她注視玻璃箱內的小狗,它毛色豐潤,外觀整潔美好,看樣於是有血統的吧,那樣嬌貴,怎會是那只坎坷的流浪狗呢?緩緩搖頭,她黯然道:「它像黑眼圈,但畢竟不是黑眼圈。」
同理可證,就算把愛情演繹得再像友情,畢竟也不是友情啊。這念頭彷若暴風吹散心裡的迷霧,她豁然省悟自己錯得多離譜。
凝望那張近在眉睫的臉龐,她心旌動搖,並在那一剎那心知肚明——即使再怎麼試圖忽略,很多心情其實也早已不復以往。
自他展開追求以來,相安無事多年的疆界被步步進犯,卻是以最令人難以設防的溫和方式,就像蠶食桑葉,一口一口。
內心潛在的感情,長久以來雖被她控制得很好,但只要受到輕微刺激就會變質,這點她其實很清楚,所以也許早在他開口說要追求自己時,她內心就已棄械投降,只因瞭解對象是他的話,任何抵抗都是徒勞。
而他這麼執意打破他們之間多年來的平衡,為的又是……
「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嗎?」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他不假思索地點頭。「沒錯。」
想不到他會答得這麼斬釘截鐵,她先是一愣,隨即感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感在胸中蕩漾……唉,心被融化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她很清楚他的心意,若再這樣下去,她可預見自己會越來越受他吸引。一時的拒絕又有什麼意義?事已至此,她沒理由、也不該辜負他的一片真心,不然連她都要唾罵自己狼心狗肺了。
於是她開口告訴他;「我答應你。」
聞言,他心頭大震,極怕是自己會錯意,小心翼翼地出言確認:「答應什麼?」嗓音因喉頭的緊繃而變得微啞。
她還沒答話,一陣手機鈴聲突兀打斷他們的對話。
是誰這麼不識相!他暗自懊惱,在這種緊要關頭很想叫她置之不理,但她已掏出手機接聽,而接下來的發展卻是他料想不到的——
只見她還沒開口,對方不知說了什麼話令她臉色大變,匆匆回了句話:「我馬上過去。」就切斷通話。
發生了什麼事?不祥的預感像冰冷鉛塊落入心湖,泛開層層漣漪,他還來不及問,就見她蒼白著臉焦慮地說:「快送我去醫院,我爸心臟病發送了急診!」
轟隆!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不偏不倚擊中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