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有真考上了研究所,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準備論文上,偶爾她也會回母校關心社團的事,那是她生活的重心之一。
研究所畢業後,她立刻在父親的公司佔了一個半大不小的職位,以她企管系的碩士學歷和董事長的關係,很快地,她已經成為公司經理級的人物。
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女經理,照理說,她的身旁應該有不少蒼蠅蜜蜂,但大部分認識童有真的人都知道,她有個名揚國際的賽車手男友,聽說交往很久而且感情穩定,追她的人到最後總是會自動地打退堂鼓,但聽說僅僅是聽說,沒人知道事情的詳情究竟是怎樣,有真也未曾對任何人提過她的感情生活。
除了公司的同事和職員外,有真幾乎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她太安靜,閒暇時候也不見她跟同事聊八卦,總是帶著淡淡的微笑站在角落,或是整天埋首於公事中,讓人難以靠近,但她的工作態度卻又非常負責認真,總是以身作則到近乎吹毛求疵,在她的管理下,沒人敢打混摸魚,連父親童成歷都沒料到女兒能做出這種成績。
然而,世事難預料,幾年來童成歷的事業每況愈下,他向銀行超貸來擴充廠房的設備,大部分的營利幾乎都繳給銀行當利息,資金調度變得愈來愈艱難,訂單年年遞減,表面上看來資產雄厚,其實已快變成負債纍纍的空殼。
有真是極少數清楚公司財務危機的人,眼看著父親日漸憔悴,她心急,卻沒能力幫上什麼忙,只能苦撐著等待上天是否會給他們轉機。
也許是因為有真長大了,不再是青澀無知的十幾歲,加上她在工作上也表現得很盡責;也許是因為有真的堅定瓦解了父母親的堅持,革命了幾年,她終於有了自由戀愛的權利;或者是因為父親整天忙於公事,沒心思再管女兒,總之,有真不用再偷偷摸摸打電話,也不用害怕私人信件被過濾,她的初戀隨著時間,似乎也被父母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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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個寒冷的夜,冷風震動著窗欞。有真在自己房裡,雙手捧著薑湯,眼睛盯著密密麻麻的人事成本報表,心想該不該為公司再裁掉些員工……
聽著呼嘯的風聲,有真突然意識到今年的冬天來得有點太早了,不知道比利時那裡下雪了沒?
才想著要到客廳打通電話,房門剛好被打開了,林麗英圍著深紅色披肩走進房間,對著女兒笑了笑。「有真。」
「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有真將報表收好,問著。
林麗英搖搖頭。「我失眠。」她將手上的一封看起來像耶誕卡的信件交到有真手上。「喏,你的信。」
「見到信封上的字跡,有真無法控制自己:心臟倏地震了好大一下。
「寫卡片的這個人很準時,每年都會在這時候寄來。」做媽媽的雲淡風輕地說著,目光卻是善意的試探。「我想你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吧。」
望著卡片上那熟悉的字跡,又聽到母親溫熱的語氣,一剎那,有真內心被觸動了,她雙眼匆地泛起霧氣。
她沉默,不知道能對最親近的母親說些什麼,這些年來,她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是不能被人窺探的。
林麗英輕歎口氣,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讓女兒個性壓抑這麼久的過錯,她這個做媽的也有分。
「媽,你怎麼了?」她注意到母親面容憔悴,眼下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林麗英匆地眼眶紅了,沉默了一會兒,她淡淡地開口。「我決定要跟你爸離婚。」
有真從床上跳起來。「離婚?你說真的?」見母親堅定的神情,她整個人慌亂。
「媽,你真的仔細想過嗎?你們結婚這麼久,為什麼突然說要離婚?特別是在爸爸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
「你不用再說了,這件事我已經想了二十幾年,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在這段婚姻裡所承受的痛苦。」林麗英閉上雙眼,沉重地說:「一切都怪我太死心眼,以為死守著感情,最後你爸會回心轉意,看到我的好,有天早上我醒來,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原來,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我早該明白不適合的人在一起再怎麼久還是不適合,但我卻花了二十幾年才想通。」
有真詞窮了,她無話可說。二十幾年來,她這個旁觀者看得很清楚,她的父母親一直相敬如賓過得很辛苦。
「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對我和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解脫。」林麗英釋懷地笑了,她低下頭看了眼女兒手上緊握的卡片,語重心長地說:「有真,記得媽媽說的,要選擇你愛的人,而不是去愛你所選擇的,有時候,執著反而是一種錯誤,女人的青春很有限,不要拿來當幸福的賭注,我跟你爸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真坐在床沿,想著母親說的話,一種刺麻的痛楚清晰地漫過全身。她真的很執著嗎?她真的是在賭嗎?卡片上的字跡再次刺激她的眼,有一種前塵舊夢般的悲涼襲來。
如果當時她把心裡的話說完,彭冠分和她今天會變成怎麼樣?會改變些什麼或是什麼都沒改變,還是比現在的情況更糟糕……?她想都不敢想。
「我去睡了,你早點睡吧。」林麗英擁抱自己的女兒,抱得那樣深。
「晚安。」有真輕輕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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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離開後,有真的房間剩下寂靜和一盞黃色的立燈,幽暗的光照著那張純白的信封,黑色的字跡全數跳躍了起來,她彷彿看見寄信者嘴角揚起的那抹微笑,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像黑夜一樣深沉的溫柔。
有真小心地用拆信刀劃開封口,抽出一樣也是純白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