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骨弱,待在屋外頭萬一凍病了可怎麼好?而且手指頭凍得直打顫,可怎麼提筆畫畫呢?」柔雁從袖裡取出手爐給她。
「剛剛從屋裡出來,忘了把手爐給帶上了。」始影笑著接過。
柔雁在石凳上坐下,看姐姐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藕荷色緞子襖,長髮只鬆鬆綰了個偏髻,除了一根素銀簪,什麼髮飾簪花都沒有。疏淡的眉,淡白的唇色,臉上沒有一點粉飾,整個人素淨得過了分。
「姐,你就穿這樣啊?」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谷始影微微一笑。「在自個兒家裡頭何必穿得花團錦簇?你知道我平時就愛穿舊衣裳,也不愛打扮的。」
「可是你忘了嗎?今天黃家兩位公子要來家裡做客啊!」她不敢相信爹這幾日不斷的交代和叮囑,姐姐居然當成了耳旁風。
「我沒忘,不過人家當官的架子好大。」始影淡淡冷笑。「不是說好赴午宴的嗎?瞧瞧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說不定根本不來了。」
「不管來不來,打扮起來等著總沒大錯,可你就穿成這樣?既不畫眉又沒點胭脂,會讓爹沒面子的。」
「我就是要人家看不上我。」始影提筆蘸了蘸墨,優雅地在絹布上輕輕點下疏密交錯的葉叢。
「這是為什麼?」柔雁睜大了眼睛看著她。雖是同胞姐妹,可是她永遠弄不懂姐姐的心思。
「黃撫司是個以權謀私的貪官,和咱們谷家結親,還不是看上咱們家的錢。」始影滿意地欣賞著畫作空靈縹緲的意境。
「話是不錯,可爹不也是反過來想利用人家嗎?」柔雁不以為然地輕哼。
「所以呀,他們兩個人自己勾搭就算了,為什麼要把兩家兒女也拉下水呢?」始影無奈聳肩。
「我可不介意那些,反正都要出嫁的,嫁給當官的總有富貴可享,是不是貪官有什麼要緊的?要是嫁給吃飯拌鹽的窮官,再清廉、官聲再好我也不要!」她一向不愛聽姐姐說那些自命清高的話。
「倘若能順你的心、合你的意,那自然再好不過。」始影不會責備妹妹的道德操守,只不過她自己有自己的抉擇,明知命運難以改變,但她還是想要做點什麼,才算是對得起自己的心。
「姐,你還是去換件衣裳吧,要是讓爹瞧見你以這副模樣見客人,肯定不會饒了你的,到時候耳根又不得清靜了。」
「我不換,就是要讓爹明白我的順從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她仍不為所動,用心描繪著仙鶴雙翅上的羽毛。
「你就是這副怪脾氣,難怪不討爹娘喜歡。」柔雁皺眉怨道。
「再不喜歡我,我也是他們生的,他們又能拿我怎麼樣?」始影整日窩在房裡不是讀書寫字,就是畫畫彈琴,早已習慣了父母親對她的疏遠和冷淡。她不像妹妹那般鮮麗活躍,像只翩翩飛舞的彩蝶,到哪兒都討人喜歡。
「看你這樣過日子,我看得都悶死了。」谷柔雁是那種連陪娘和姨娘們玩個紙牌都坐不住的人。
「是嗎?」始影低垂著眼簾。「我自己倒是挺開心的。」
「大小姐、二小姐!」喜纓遠遠地朝她們奔過來。「老爺請你們到正廳去。」
柔雁倏地起身。
「是黃家兩位公子來了嗎?」
「是,都在正廳坐著喝茶呢!老爺吩咐小姐們快些過去。」喜纓輕拍著胸脯直喘氣。
「姐,快走吧!」柔雁提起裙擺步下涼亭石階。
「你先去,我畫完最後幾筆再過去。」始影的眼神始終專注在畫上,筆尖飛快點染著山巒。
柔雁略略回眸。「好,兄弟兩個由我先挑,我先看上了誰,你可不許後悔,不許跟我搶啊!」說完,愉快地逕自離去。
始影的筆尖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發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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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大公子在通政使司任知事?」
谷元年瞇著笑眼,滿意地看著珍棋和管朗兩兄弟。
「谷怕父,喊我珍棋就行了。晚輩只是個小小的文官,不足一提,讓怕父笑話了。」珍棋心虛地苦笑。
「可別這麼說,這差使不錯,以大公子的才幹,將來肯定會有前途的。」谷元年笑呵呵地說。
管朗忽然大大打了個呵欠,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
黃昭瑞轉頭瞪了他一眼。
「小小的文官哪裡有什麼大前途,谷兄就別太抬舉珍棋了。」黃昭瑞故作不屑地輕哼。
「黃大人太客氣了。」谷元年把目光調向正垂眸品茗的管朗。「那麼,二公子如今……」
「怕父,我沒什麼正經差使,就只是整日游手好閒,到處胡混過日子,比起我大哥來是差勁多了。」管朗頭也不抬,悠哉游哉地喝著茶。
黃昭瑞寒下臉,拳頭握得喀啦響。
黃夫人忙用手輕拐兒子一記。
「管朗,收斂點,別胡鬧!」珍棋丟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二公子說話真是直率爽朗呀!」谷元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自內堂傳出,紗帷一掀,裊裊婷婷地走出一位豐腴嬌媚的女子來。
「柔兒,快來見過黃大人和夫人、大公子珍棋、二公子管朗。」谷元年看到愛女,開心得連忙招手,但見她只一個人出現,臉色不禁僵了一僵。
谷柔雁輕移蓮步,來到黃昭瑞和夫人身前屈膝行禮。
「柔雁見過黃大人、夫人、兩位公子。」
「姑娘不必多禮。」黃昭瑞伸手虛扶了扶。
谷柔雁緩緩退到父親身旁坐下,視線大膽地掠過儒雅斯文的黃珍棋,然後落在管朗的臉上。
管朗正好抬起眼眸與她對望,那一瞬間,她的心被他迷離而神秘的眼神給重重撞擊了一下,好像被一雙手給緊緊捏住,成了俘虜般。
她的心怦怦跳著,跳得很急促。
像谷柔雁這樣的富家千金,管朗見得多了,該上的妝、該戴的釵環髮飾一樣不缺,一身繽紛華麗的眩目衣裙,滿滿地佔據視線。這些外在的精緻妝扮在他眼中不具任何意義,他想看的女人是卸除衣衫、褪盡顏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