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瀇回身,手按料理台,迅速提腳一躍,坐上光亮的大理石腰線檯面,順暢地橫越,滑至彼端,挺腰跳下,立定在歐陽若蘇面前。「是我。」他咧嘴笑了笑,一貫神采飛揚而略帶諷刺的表情。「又嚇到你了?」
歐陽若蘇望進他幽邃的黑眸底,搖著頭,好一會兒,才問;「你從哪裡進來的?」
杜瀇微微挑眉,覺得她隱有細弱嬌喘的嗓音,煞是好聽。「後門。」他拉起她的手,把瓷瓶交給她。「我從後門進來的——」
歐陽若蘇拿著瓶子,身軀一側,倏地走向通往後院的落地門,拉開百葉罩,看著鬆開的掃鎖,又遙望後院。他從後院來的嗎?是不是已經發現她埋下的秘密?
「沒人瞧見我,你哥哥不會發現——」
「哥哥說你是賊。」歐陽若蘇猛然旋身,瞅著杜瀇,美顏神情如熹微晨光中的冰。
杜瀇停住朝她走近的步伐,眼睛盯著那張嫻靜冷艷的小臉——她才十七歲呢……他微微一笑,說;「我聽到了。」
歐陽若蘇稍愣,美眸圓睜。他聽到了?他隱聽她和兄長的談話?
「是啊,」杜瀇又開始移動。「我是個賊。」他行至歐陽若蘇面前,俊臉驀地變得很凝肅,說;「你哥哥說的沒錯,我是個賊。總有一天,我會偷走他重要的東西——」
歐陽若蘇呆住。他的語氣、他的眼神,令她的心狠狠震盪一下,餘波不止。過了很久,她才走開,將瓷瓶拿至洗滌槽,抽出花枝,重新裝水。水滿溢,她的手撫著瓶頸瓶口,看見一條裂紋——應該是被兄長摔出來的,她心裡有點難過,輕聲歎著。
「裂了,是嗎?」杜瀇也走到流理台前,身體若即若離地摩觸她胳臂外側,探手取瓷瓶,瞇眼細瞅。
歐陽若蘇微偏臉龐盼睞。「你再不走,會被哥哥瞧見。」
「不用擔心。」杜瀇放下瓷瓶,涼涼地說;「你哥哥被那個年輕有為的律師氣得上樓喝悶酒抽悶煙,不會下來。」
歐陽若蘇眨了眨眼,聽他的說法,他似乎連宇穹也認識。「你知道宇穹?」
「當然。」毫不猶豫地回道,杜瀇看她一眼,撇唇淺笑。「我被那傢伙告——喔,不,應該說是被他的委託人告過。」他說著,一面往落地門邁步。
歐陽若蘇以為他要離開,脫口追問;「告什麼?」嗓音有些急,雙腳也同調。
「告我是個賊啊。」杜瀇答得很乾脆,伸手拉開落地門。
歐陽若蘇停在門邊,看著杜瀇走出去。杜瀇沒走遠,定在後院中央——幾乎就是那個中心點——彎低身軀。歐陽若蘇臉發燙起來——他在幹麼?在挖那個她偷偷埋下的果核嗎?
她忽感緊張,手抓著門把,就要衝出去了,卻見他直起身子,踅回來。
「來,我幫你換個瓶子。」他拿著一支漂亮的水晶瓶,進屋來,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洗滌槽前。
那瓶子極為瘦長,約有一呎,圓柱形瓶身鑿劃螺旋紋,瓶蓋上鑲嵌三股叉狀紅珊瑚,艷麗色澤猶如吸取飽滿陽光、熟透的果子。歐陽若蘇伸手輕碰。「怎麼有這個瓶子?」好似在做夢,他竟在那個中心點取來瓶子。
「這是『海神權杖』。」杜瀇一笑,拔開瓶蓋,搖著裡頭的蜜金色液體。
細緻醇美的味道充盈整間廚房,歐陽若蘇恍了恍,頓覺自己埋在後院的果核,的確已長成一片片迎著海風的蘋果園。
「是酒嗎?」這一聲要醉人似的,發自她的紅唇,縈繞杜瀇的耳畔。
杜瀇移眸,對住那美眸迷濛的窈娜臉蛋,答道;「是蘋果酒。
這是他要帶去與海若共飲的,本想來看一下歐陽若蘇不會花太久時間,把它暫擱在外頭。現下,女孩需要一隻瓶子,他居然將它給帶進來,打算倒掉內容物,給女孩插花,他會不會好心過了頭,他明明是個「賊」的,沒偷竊東西,已失「本分」,反倒要割捨愛物。
歐陽若蘇這時凝神朝他看。一個想法猛閃過他腦海。他扯扯唇,說;「要喝嗎?若蘇——」表情得意邪氣。
「好。」歐陽若蘇毫不多想。
杜瀇卻是一愣,兩、三秒的沉滯後,笑語道;「好吧,拿杯子來——」
好吧?所以他不是真心邀她,只是有意誘惑,好吧——他成功了。
歐陽若蘇沒等他的聲音結束,直接伸手握住瓶身,舉至眼下,紅唇就著瓶嘴,啜飲起來。
「這個瓶子要給我插花,它就是我的,是嗎?」喝了一口後,她看著他,舔唇說道。
杜瀇喉嚨一緊。他以為他成功,現下覺得自己開始了一場蹩腳棋局,而且他居然強烈地想把它下完。「沒錯。」他發出的聲音比平常低沉許多。「你不需要杯子——」
「你要喝嗎?」歐陽若蘇下巴微昂,對著他。
杜瀇眸色慢慢轉深,凝睇歐陽若蘇鮮紅潤膩的唇瓣。「這酒——」語氣沉緩,頓了一下,說;「我只和我女友喝。」
看著他遙遠而模糊似的目光,歐陽若蘇選擇轉開臉,悶聲不語,持瓶就唇,默默喝自己的。她想趕快把酒喝完,在這很挑人心、窄細瓶身只能插一枝花的瓶子裡,插上具綻放希望的薔薇花苞。
「第一次嗎?」男人突如其來的問句。
歐陽若蘇停止喝酒,緩緩抬眸看杜瀇。
他說;「第一次喝酒嗎?」
她收回視線,貪奇地更加仰頸暢飲。他當然知道她是第一次,這種事,一直不被允許,她今晚像只從母獸身旁偷得解放的小獸,也許就要掉入獵人誘捕的陷阱中,還不在乎地遊逛迷幻森林。
杜瀇的嗓音持續低揚著;「這酒是我自己釀的……」
是嗎——親手為女友而釀。歐陽若蘇沒忘記他說海若住在帆船手碼頭海灘附近。她也住在離海不遠的地方,今晚,她第一次喝酒,酒有點烈,她美眸瀰漫濕霧,忽然想聽他唱《一』m you man》。他的嗓音不像Lconard Cohen那種抽煙抽壞聲帶似的粗啞渾沉,唱起這首歌,積鬱不足,稍嫌清亮,聽來太快樂,反而突顯歌詞裡的暗喻、反諷,變成十足的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