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機艙內,吉川百合端莊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在膝上。
她微微側著頭,望向機窗外,夜的黑掩住了窗外的景物,只有幾許作用不明的燈火輕閃。
窗幕,只清楚映出了她的模樣。
下巴微尖的鵝蛋臉,柳眉彎而細,鼻樑直而挺,肌膚潤白,閃著玉一般的光澤,烏黑的長髮在腦後鬆鬆地綰成了髻,和服的領口整齊服帖,一切裝扮恰到好處,甚至是完美無暇的,只是她的眼神……
她看著自己的倒影,倒影也回看她,兩兩相望的眼神淨是靜茫。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體內好像缺少了某些必要元素,整個人感覺很空,像—團霧影,什麼都飄飄的,像浮萍—樣,找不到落腳的位置。
再過不了多久,她就要離開土生土長的故鄉了,此刻,她應該要感到惆帳難捨吧?但為什麼她連一點心緒波動也沒有?
這趟旅程的意義,不在於第一次出國。如果她想得沒錯,這也是永別日本的一刻,以後難再回來,但她卻沒有絲毫留戀的感覺。
是因為……她很少被允許步出私宅大門的關係嗎?所以,她的腦海中才完全想不起任何值得記憶的點滴?
才想到這裡,她就聽到玉子姨激動的聲音,注意力隨即被吸引過去。
「什麼?還有另一位乘客?」小倉玉子提高了音凋。
「真是非常抱歉!」空服員深深的鞠躬中,有絲委屈。
「我們老爺不是包下整架飛機了嗎?那還有什麼問題?」玉子高傲地說道。「快去把那個乘客趕走。」
「我們並沒有這樣的權限。」
「我現在就給你權限,快去!」
「問題是……」空服員有些為難地開口:「依照章程,吉川先生不算是完成包機手續。所謂『包機』,必須在搭機一日前付清全款,吉川先生尚未付清全款,所以……」她冷汗直流地說著。
這還是主管在翻完文件之後,唯一找到的漏洞,
「還差多少錢?我給你。」玉子拿起軟綢折疊包,一臉硬碰硬。
「玉子姨……」百合輕輕開口。
在少少的外出經驗中,她注意到,每次帶她出門,玉子姨的情緒就會變得很緊繃。姨保護她的模樣,就像她是一碰即碎的搪瓷娃娃。
不,應該說,那種戒慎的程度,彷彿她連讓人看一眼都會就地碎掉。
其實她沒那麼脆弱。「玉子姨,多個人也沒關係,反正位置還空——」
「小姐,你別說話,我來處理就好。說啊,到底多少錢?」
空服員別無選擇,只好說出一個數字。玉子聽了,瞪圓雙眼,隨即悻悻然地丟開包包。
她身上的現金加一加,也湊不出那個數,但依然維持倨傲的態度。
「我們老爺會跟你們公司算「這筆帳」。聽著,別讓那個乘客進到這裡來。」她扔下話,回到位置,忿忿坐下。
飛機的艙房是分前中後三段。前段是機組人員的活動地區,中段設置四張對座的真皮沙發,它的設計比較類似會客室,而非休息區。
能讓貴客充分得到照顧的是後艙,非但空間寬敞、商務設備齊全,還配備了可以打乎作為豪華床鋪的長型沙發,整體而言,相當舒適。
「非常抱歉,我們不能那樣做。」空服員再次深深一鞠躬。
「我們不能損及這位乘客的權益,只要他願意,便能享用機上的所有待遇。」
玉子忍住氣。「那個人到底是誰?」
放眼日本,吉川孝太郎可是一號無人能惹的大人物。這傢伙早該在聽到「吉川」二字時,立馬摸摸鼻子,主動溜走。
「這位先生非常紳士。」見有了轉圜餘地,空服員更謙卑地說道。
她的聲音瞬間拔尖:「是個男人?叫他去坐前面艙房!」
「可是……」
「你要搞清楚,我們吉川小姐可是像日本公主一樣尊貴的身份,從來沒有一個外人,尤其是陌生的男人,能夠這麼靠近她。」
「看來,今晚就是打破往例的好機會。」
冷御覺打開艙門,踏了進來,濃眉輕佻,一臉的嘲弄。
他早在艙門外,就聽見這裡的吵鬧。
「需要我跪下來,參見這位「日本公主」嗎?」
就在此時,百合回過頭來,空茫的水眸對上堅毅的冷眸。
兩人心中都是一悸。
穿透那身華麗的和服包裹,他看到的是個空虛寂寥的小人兒。
略過譏嘲諷笑的表象,她看到的是純然陽剛、沛然勃發的生命力。
百合心口一震。她當然見過男人,但她不曾如此強烈的意識到,一個「男人」的存在,一個跟她完全相異、卻莫名其妙吸引住她的男人。
他,像是渾身散發著荷爾蒙,讓她忍不住口乾舌燥,但奇怪的是,他西裝筆挺,領帶方正,每顆鈕扣都扣得好好的,看起來是個斯文先生,她到底是從哪個地方,矛盾地感受到他屬於雄性的陽剛與侵略性?
冷御覺也一愣。這個大和美女看起來好嬌小,給他的感覺空飄飄,卻反常地吸引了他。他想要為她灌注力量,讓她更有存在感。
她就像是玫瑰花的花蕾,期待綻放卻在中途不明原因地喊停。而他,想要掬起她,讓她在掌中綻放驚人的艷姿。
一個對比忽然明明白白地切分開來——
他剛,她柔;他實,她虛;他宛如狩獵者,她是被相中的獵物。
一瞬間,命運定調。
「你、你、你!」玉子搗住胸口,扯直了喉嚨。「片桐、武忠、早苗,你們杵在外面做什麼?快點進來啊!」
被點到名的兩男一女,即便想衝進來護駕,也被冷御覺擋在身後。
「按我剛剛說的那樣,坐回你們的位置。」冷御覺低聲道。「我不介意再露一手,但你們確定還要挨一次痛?」
外面已經打過一場了?玉子驚駭地看著眼前莫測高深的男人。片桐是粗漢、早苗是女傭,不敵不稀奇,但武忠是武術高手,難道連他也被打退?
武忠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但臉上痛苦的神情顯示他已無力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