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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我不選、我不選!我只要殺了你!」男孩趴在地上,激憤哭喊。

  對心頭的撼動不明所以,遲昊用勁就要下手,劍尖抵上肉體的阻礙,讓他頓了動作,說什麼也無法再刺進分毫。

  你真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你也是人生父母養育的啊……

  方纔男孩父親臨死前的話浮現腦海,遲昊閉眼,眉宇聚起。多年前,殺了母親的感覺彷彿又回到手上。

  不是早忘了嗎?早被訓練成與心慈手軟完全絕緣的殺手,卻又為何憶起?

  視線調回男孩身上,持劍的手,像僵持了。殺了他、放了他、殺了他、放了他……激烈的心音不斷鼓噪,一低頭,對上男孩怒火灼亮的眼,心狠狠一震——

  那是他,他在多年前為了自私自利而捨棄的良知,如今出現譴責著他!

  「……大師兄呢?快去找!」

  自遠處傳來的喊聲拉回他的神智。微一猶豫,他倏地收劍,彎身一把揪住男孩衣領,擲回藏身處後,握拳一擊,床板應聲而下。

  他旋身快步走出房間,像有洪水猛獸追趕般往前疾定。四週一片黑暗,他的心卻是空白一片。

  他只為了殺人存在,心思只為如何殺人運轉,如今,他卻連劍都刺不下去!

  他能何去何從?

  瞬間,所有嘈雜離得遙遠,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緊緊包圍,一股陌生的感覺攀爬上心,遲昊退了步,立足點卻整個碎裂,他只能毫無抵抗能力地墜落!

  突然,有人緊緊握住他的手,將他帶向光明。

  遲昊睜開眼,望進一雙靈瞳水眸。

  又是她,他總是在她面前失控!遲昊閉眼,感覺呼吸粗重,全身大汗淋漓。

  自從那次任務失敗後,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就被盡數摧毀。

  一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那股陌生的感覺是恐懼。自有意識就被深植的生命意義,在剎那間崩毀,天地恁大,他卻找不到立足之地。他都脫離羅剎門了,不是嗎?他都不再濫殺無辜了,不是嗎?為何不放過他?!

  感覺他的手微微抽動,海品頤咬唇,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該怎麼做才能幫他?才能讓他自深沉的夢魘中脫離?

  方纔睡夢中,她被些微聲響吵醒,看到他痛苦閉眼,置於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抓握,她才遞過手,就被緊緊握住。

  「毒又發作了嗎?」海品頤跪坐榻前,柔聲輕問。

  掌中的暖嫩觸感,牽動他的心。遲昊張開眼,望進那雙眸子,在黑眸中閃耀燦動的光。她將榻讓給他,自己用乾草在牆角鋪了簡陋床位而睡,如今,卻出現他身旁,還握著他的手。

  遲昊斂了心神,鬆開手,撐坐起身,搖搖頭。

  「你作了什麼夢?」那總咬牙強抑的表情,刺痛她的心。

  遲昊控制住紊亂的呼吸,沉聲道:「不干你的事。」

  海品頤唇瓣緊抿,瞪著他,被他的自我保護氣得直想咆哮。有本事就別老在睡夢中露出那種失防的神情,勾起了擔慮又不讓人瞭解,這算什麼?!

  「是不干我的事,但我擔心啊!」強烈的掛念讓她還是忍不住低喊。「我不管你過去經歷了什麼,但既然要脫離,就脫離得徹底一點!這裡不是羅剎門,每個人都是血肉之軀,有情感、會擔心,你懂不懂?」

  遲昊分不清,是被她揭破弱點的惱怒多些,還是被她激烈的言詞撼動多些。她明知他身陷夢魘,卻並非以此要脅,而是要他敞開心防,因為,她擔心。

  但只一瞬間,那竄過胸臆的陌生反應,立即被再度築起的防備掩蓋。

  她又懂什麼?羅剎門裡的晦暗又豈是身處太平盛世的她可以體會的?憑什麼大言不慚地要他徹底脫離?

  「我是不懂。」遲昊用森冷的口吻說出無情的話語。「你何苦為一個殺人無數的兇手擔心?說不定我傷好後,第一個就是殺你滅口。」

  海品頤啞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沾染血腥的手上不介意再多她這條人命。但,若他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冷殘,又怎會一再深陷於喪失自製的夢境中無法自救?

  她想問,他經歷了什麼,羅剎門又對他做了什麼,偏,他什麼都不肯說。她無聲輕歎口氣,目光因關懷而放柔。

  「那我也只能認了,是吧?」海品頤揚起淡笑,輕聲道:「我要救的人是你,不管你是誰,有什麼樣的過去,都沒有關聯。」

  遲昊灼灼的目光望進她的眼裡,在那片晶燦之中,他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虛假猶豫。澎湃的情緒讓他無法壓制,他倏地躺下閉眼,擺明不想再談。

  海品頤無法,只好走回自己的位置躺下,將披風拉至下頷處,看著他輪廓深邃的側臉,輕輕咬唇。

  她不是只因為害他中毒而內疚嗎?不是只要讓他痊癒就好了嗎?但為何見他被夢魘拘綁,她會覺得這麼難過?聽到他要殺她,她不為自己的生命感到恐懼,卻怕他身陷自我束縛的痛苦。

  這種不明所以的情緒是什麼呢?她厘不清……

  第三章

  看著自己的左手,海品頤輕歎口氣,將木架上烤著的野雁翻面。

  為什麼一個人在昏迷和清醒時差距如此之大?他緊握她手的感覺和情景,一直刻於腦海,揮之不去,即使他清醒後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極其冷淡,依然無法抹滅。

  第一次強烈意識到他為羅剎門人,是他將一小包藥粉交給她,要她到初會地點毀屍滅跡並帶回長劍的時候。

  山林間人煙罕至,屍體沒被發現,只有被野獸拖動的痕跡。

  她依言先用布包裹右手,拔下長劍,再分別在兩具屍體的傷口撒下少許藥粉。藥粉遇血迅速化為白沫,像有了生命,狂猛吞噬骨肉。她被那駭人的景象嚇得後退,眼睜睜看著兩具屍體在轉瞬間化為黃水,連衣袍都被融蝕。

  憶起那景象,胸口像堵了大石,海品頤深深吐納,好不容易才將那煩悶感驅散了些。此時,一股刺鼻的燒焦味拉回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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