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昭凌挑眉,想起兩人初識的經過。「如『九美游春圖』一樣?」
閻昭凌與湛剛兩人是在前些年一場畫賽中結識的。
畫賽的主辦者是長安城的高官貴人,延攬各地畫師參加畫賽,並規定畫師們得在一個時辰內畫出一幅「九美圖」。
湛剛當時以精湛的畫技技壓群雄,而初抵長安城的閻昭凌則因一時技癢,幾筆勾勒,便為湛剛的「九美圖」添畫為「九美游春圖」。
賽後兩人因志同道合、性情相近,沒多久便結拜為異姓兄弟。
而湛剛擅畫仕女的畫技,加上閻昭凌細密而勁健的畫風,突顯當朝繁華富麗的風格,未多時便被皇帝延攬為御用畫師。
「有何不可?」湛剛唇微揚,信手取來竹籐架上的筆墨,準備抒發心中蠢動的作畫慾念。
他率然執筆沾墨,以著風神生動、用筆超逸的「寫意」方式,揮灑出一幅美人賞梅圖。
在他筆下,濃纖疏淡,水墨講究筆情墨趣的意境,有著恰如其分的表現。
畫方完成,湛剛再以一手清麗俊逸的好字寫著——騷人落筆爭春妍。
他一擱下畫筆,閻昭凌順勢接過,隨即以著行雲流水的筆法,在美人賞梅圖後添一山景。
閻昭凌緊接著在義兄的題字旁以著勁健的筆法寫下——疏影橫斜遜梅香。
前後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兩人合繪的「美人賞梅圖」便已完成。
「好一幅『美人賞梅圖』!神筆仙墨,寫意瀟灑,果然名不虛傳。」一名已顯福態的儒雅老者見狀,歎為觀止地撫掌頻贊。
老者德高望重,乃是長安城裡御用畫院的吏官,在畫壇被尊稱為老師。
看著兩人精彩的表現,他撫胡暢笑,命人取來兩杯酒。「二位出神入化的畫技讓老夫不得不認老呀!」
在人才輩出的當朝畫壇,湛剛與閻昭凌皆被視為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秀,兩人的出現,為這新春詠梅的場合增添了可期的精彩。
「老師言重了!」湛剛朝老者抱拳,滿是書卷氣的清俊臉龐儘是謙和的神情。
相較於湛剛的沉斂溫文,閻昭凌則顯得率性不羈。「獻醜、獻醜了!」
將酒飲盡,老者突如其來地開口問道:「對了,聽聞湛畫師即將大喜,不知娶的是哪戶閨女?」
聽到老者的話,湛剛猛地一凜,臉色陡沉,蹙緊了濃眉。
娶的是哪戶閨女?
千愁萬緒掠過心頭,湛剛黠黑若墨般的眸蕩過濃濃的自嘲,他要娶的正是長安城裡有名的疤面姑娘!
老者誤會他臉上的表情,以為他是不想太早娶妻生子,而懊惱著。他以過來人的姿態道:「哈!男大當婚呀!無須懊惱,來,大伙恭賀一下準新郎官。」
老者豪爽海派地命人再取出酒,舉杯向湛剛賀道。
湛剛淺勾唇,將杯中物一飲而盡,盼將心頭的苦澀一同嚥下腹、不再有任何感覺!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閻昭凌僵笑,握在手中的酒遲遲未飲下。
「小老弟不用羨,或許轉眼明春就該你當新郎官了!哈、哈!」老者豪邁萬分地拍了拍他的肩。
老者雖非習武之人,但因執寫書法入木三分,而練就非常人的氣勁,被他這一拍,閻昭凌險些沒吐血。
「呵、呵……」閻昭凌暗暗在心底咒罵了千百遍,拉著在一旁猛灌酒的義兄向眾人道:「我們還得回家籌備婚事,各位請盡興、盡興啊!」
「且慢、且慢,這賞梅吟詠還沒結束……」老者失望地道。
「結束、結束了!哈哈!騷人落筆爭春妍、疏影橫斜遜梅香……」他裝瘋賣傻地吟著方才寫下的詩句,扯著義兄往默林外走,暗暗念道:「老頭死纏猛不放、未見小怪面已僵……」
「好呀!好詩!」老者撫掌叫好。
閻昭凌聞言差點沒笑翻在地,顯然老者只聽到前兩句,後兩句已因兩人愈走愈遠而幾不可聞。
隨著冷香不斷撲鼻,湛剛抑鬱的心情稍緩了些。「你膽子可真不小,敢笑話他老人家?」
「呿!也不想想我這是為了誰呀?」閻昭凌嚷著,神情頗不以為意。
自從湛、楚兩家確定將小輩的親事訂下後,義兄就是像這樣處在擺盪不定的低潮情緒裡。
湛剛冷著嗓,神情陰鬱地道:「無妨,既是為兄錯在先,請你喝酒賠罪總成了吧!」
閻昭凌聳肩,話說得坦白。「借酒澆愁愁更愁,這酒我不喝。」
「你不喝我自己喝。」湛剛面色一沉,作畫時的儒雅率性已不再。
「大哥,要是真覺得為難,又何必允了婚事——」
話才到嘴邊,一記拳便狠狠迎來,在閻昭凌眼冒金星、腦眼昏花之際,兩管鼻血順勢流下。
「你這頭蠻不講理的斯文敗類!」閻昭凌撲上前去,回以一記重擊,不到片刻兩人身上皆掛了彩。
湛剛擰了擰眉,吼道:「沒人會願意娶個醜八怪為妻!」
但肩上太多的責任迫得他不得不同意這門婚事。
再加上長輩們一致認定他得為楚寒洢臉上的疤負責,他就明白,一切的一切早已脫離他的掌控。
也罷!既然最心愛的女子已經離開,他又何必在乎娶的是誰?
霏霏春雨以灑脫從容的姿態連綿落下,將天地萬物包裹在頗具詩意的水霧朦朧之中。
雨勢不大,不急不緩,植在姑娘閨閣前的青松揉著雨,在微涼的空氣裡縈迴著清冽的氣息。
「娘,雨會停吧!」楚寒洢輕蹙著眉,有些懊惱地問。
「當然,咱們家閨女出閣,老天爺絕對賞臉!」臨出嫁的前一晚,楚母拿著象牙柄梳心疼地為女兒梳著如瀑般的黑髮。
為女兒梳發的同時,楚母嘴中叨叨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娘——」楚寒洢眨著水靈大眼,出聲打斷娘親口中的絮語。
「嗯?」楚母溫柔地應聲,眸底映入閨女銅鏡中的嬌顏與左頰上的疤,心裡掠過一抹淡愁。
轉眼間已過了十多年,女兒在六歲那年不小心跌下山所留下的傷疤,至今還留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