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真要告到皇上那兒去,他又不敢,畢竟他有太多的爛瘡,真要一道道揭了起來,最難看的還是他,而衛少央再如何都還有皇上偏袒護著。
他不甘心,不信真扳不倒衛少央。若是她死在將軍府呢?強奪人妻後,玩出了人命,殺人之罪皇上還怎麼護?他不信這樣衛少央還能置身事外。
他抱高嬰孩,冷冷望著她,那猙獰的臉孔,勾起鎖在靈魂深處的記憶,一幕、又一幕閃過,與眼前重疊。
不是你死,就是她死,你選哪一個?
允兒……她的孩子……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那一幕不斷浮現腦海,他怎麼敢、怎麼敢毫無悔意,一犯再犯?
太深沉的痛楚、太強烈的怨恨衝擊著她,她瘋狂、崩潰了,一聲聲淒厲、絕望的吼叫,自心靈深處、也自喉間湧出,傳遍了將軍府,教人聞之心驚——
當衛少央聞聲趕來時,觸目所及是一地的血,腳邊倒臥著一個人,利剪刺入胸口,鮮血仍不住地狂湧,身子抽搐幾下,便斷了氣。
朝裡頭一看,梅映宛縮在角落,懷中密密護著孩子,身上血跡斑斑,神情一片空洞。
他呼吸一頓,快步上前。「小——」
「走開、不要碰我——」才碰著她的肩,她便激烈地尖叫、退縮,以身子護住懷中嬰孩,顯然受到極大的驚嚇。
惜兒……那是衛的骨血,她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了,不能,絕不能!
「是我,小姐!」他揚高音量,企圖喚醒恍惚失神的她。
她怔了怔,緩慢地仰眸,瞧清那張傾心依戀的面容,眼淚瞬間潰堤,倒落他懷中,宣洩出滿腔的恐懼。「他……殺了允兒……還、還想再動惜兒……我、我……好恨他……好恨他……」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沒保護好你們。」他連連安撫,將她和惜兒一併護在懷裡。「他有沒有傷到你?有沒有?」
她只是哭,聲嘶力竭地哭。衛少央沒有阻止,她壓抑太久了,需要好好發洩一場.
受到驚嚇的惜兒,陪著她號啕大哭,他牢牢護著,將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名女子阻擋在紅塵紛擾之外,其餘的,再也不重要了。
哭累了、聲音啞了,她彷彿抽空了全身的力氣,茫然得毫無方向。
他為她備了熱水淨身,換下血污斑斑的衣裳,一把火燒了。
親自打理好一切,將她抱回他房中,靜默著,相擁依偎,直到夜盡天明。
他什麼也沒問,更不談杜天麟的事該如何處置,婢僕隨後被驚動而來,全教他給斥退了去。
窗外天色大亮,時候不早了,他強迫自己鬆手,目光留戀再三,無法自那張深戀了一輩子的容顏上移開,他依依難捨,終是隱忍不住,傾前吻了她蒼白的唇。
這是他頭一回吻她,唇溫微涼,他烙下自己的溫度,深深地、密密地纏吮,似要傾盡一生的愛戀,炙熱、渴切。
是第一回,也將是——最後一回。
微微鬆開,他依著她的唇低喃:「別擔心,一切有我。」
他總是,只對她說這句話,一次,又一次,並且從未失信。
梅映宛一驚,直覺揪握住他袖口,留住欲下床的他。「你——想做什麼?」
他不答,只是淺笑。「你只要知道,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你,這樣就夠了。」
他走了,丟下忐忑不安的她走了。
她環抱住孤單的身體,蜷縮在他床上,等著他回來。
然而,他再也沒回來,只帶回了一道消息——
他上刑部投案,原由是,殺人罪。
她懂了。
事實上,她早該料到的,殺人罪還能怎麼處理?饒是他再權傾朝野、皇帝恩寵,也開脫不得……
傻瓜、這個傻瓜!永遠只會擋在她面前以身犯險,為她扛起一切災厄。
她無聲地,默默落淚。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他的官職太高,所犯之罪又太重,刑部審理過後,上呈皇帝裁決。
看著刑部呈上來的卷牘,皇上歎的氣一次比一次更無奈。
衛卿啊衛卿,你這不是存心為難朕嗎?
末了,他掩上卷牘,親身前往刑部,摒退了左右,只留君臣二人無言相視。
皇上注視了他良久,而後歎息。「衛卿,你究竟要朕怎麼做?」他這回可把事情搞大了,殺人罪,如何保他?
「罪臣有負皇恩,就請皇上——秉公處理吧!」
秉公處理?秉公處理?他說秉公處理?!愈在心中多重複一次,皇上便愈光火。這要真秉公處理,可是殺頭的死罪!
「你說這話是存心嘔我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明知道我殺不得!」不是不能殺,而是……殺不了手。
他用的,是「我」,而非「朕」,以一個男人純粹的珍愛之心,而非君臣之義。
衛少央靜默。
「你、你這是——」一頓,轉而道:「你這麼急著把事情扛下來,莫非人不是你殺的,怕朕追查嗎?」
衛少央一驚,表面上不動聲色。
皇上太聰明了,要瞞過,實屬不易。
「皇上多心了,杜天麟確實是死於罪臣之手,他夜闖將軍府,意圖不軌,才會教臣失手錯殺。」
見他明知有錯,卻仍錯得無怨無悔,皇上一把氣燒旺起來。「不過就是個女人,需要爭得這麼難看嗎?連人命都給鬧出來了,這教滿朝文武看了,豈不笑話!」
衛少央凝眸不動,神色未變。「於天下人而言,她只是個女人,於我而言,她是一切。」
「這麼沒骨氣的話,堂堂大將軍居然說得出口!那你當初征戰沙場、保衛家國的豪情壯志呢?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初見時,對朕說過什麼?你說——」
「我沒忘。皇上,衛少央始終是衛少央,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皇上一愕。「你是說,那個給了你雄心壯志的女人,就是她?讓你一生不碰情愛的,也是她?」
「是。」一直是她,沒有變過。
皇上洩了氣,再無力勸他。
試了這麼多年,都沒能動搖他,如今又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