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們每日都來,愈看她愈覺得不對。
前些日子,明明就已經恢復不少,就算練了兩時辰的舞,也不會喊累。怎麼這會兒,愈是休養,那單薄的身子反倒愈是清瘦?雖然,她總把湯藥喝得一口不剩,但胃口卻欠佳,每餐撤回廚房的膳食,都像是不曾動過似的。
大夫來過幾回,離開的時候,表情總是帶著困惑。
婆婆們擔心不已,特地聚在一起商議,猜測是寶寶許久沒有到外頭透透氣,在家裡悶壞了,才會整日愁眉不展。
找了個春暖花開的好天氣,二十四位婆婆好說歹說的,藉著賞花的名義,硬把她帶了出來,要讓她散散心。
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齊府出發,沿路都惹來人們注目。健壯的奴僕們,扛著二十來頂華麗的軟轎,再加上隨行的丫鬟,跟寸步不離的護衛,加加減減算起來,起碼也有上百人。
婆婆們選定城外的碧湖,作為賞花宴的地點。
春季時分,湖面上的冰剛融化不久,碧綠的水色,襯著碧湖沿岸種植的櫻花樹。正逢櫻花綻放,春風吹來時,粉紅色的花瓣漫天飛舞,落進湖水中,悠悠飄蕩。
人多熱鬧,笑語不斷,鬧烘烘的氣氛,以及眼前的美景,再加上擺放在沈香小几上,婆婆們特地帶來的十幾樣她最喜歡的吃食,總算讓她情緒稍稍走出低潮。
見到寶寶的臉上,終於又有了笑容,大夥兒高興極了,搶著要跟她說話,還不忘把精緻的糕點,一個一個堆到她面前。
「來來來,這是蒸酥酪,多吃點。」水娘說著。
「也吃口奶油松釀卷酥吧!」艷娘也說。
蝶娘不甘示弱。
「這是蓮葉羹、這是棗泥山藥糕,這是桂花栗粉糕。」她拿著筷子,像韓信點兵似的,說一句就挾一塊,也不管寶寶到底吃不吃得下。「還有還有,這是藕粉桂糖糕、如意糕、菱粉糕……」
艷娘看不下去了。
「喂,你是想撐死咱們媳婦啊?」
「我是關心她耶!」
「那別像是餵豬似的,猛要她吃啊,要是吃得撐了,可又要不舒服了!」
「你還不是也挾了東西到寶寶的碗裡。」
「我只挾了一塊啊!」
眼看氣氛緊繃,兩人的聲調愈來愈高,寶寶連忙開口出面打圓場,纖纖玉指往湖中一指。
「娘,你們看,那艘船好美啊!」
聽得媳婦兒開口了,兩人壓下怒氣,暫且中場休息,也跟著其他人一同轉過頭去,睜眼往碧湖上瞧。
那是一艘美得如夢似幻的畫舫。
整艘船全用樺木雕鑿,船上的小枋,則是用柳條細細編成。船頭有著桌案,擱著好酒好菜,四周還擺放著幾盆初初綻放的櫻花。當春風吹起,白紗掩映,花瓣飄落,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就連出生富貴人家,嫁入豪門的寶寶,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美輪美奐的畫舫。
「那是誰家的船?」她好奇的問。
娘子軍們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尷尬。
「呃,那是——」
「嗯?」
蝶娘清了清喉嚨,才說道。「也難怪你不知道了。那是城裡第一青樓,怡香苑花魁白小恬的畫舫,」白小恬才貌雙全,艷名遠播,就連京城人士也為了一睹佳人花容,特地來到雙桐城。
「我聽說啊,這白小恬心高氣傲,若不是她看中意的客人,絕對見不著她的面;而能讓她點頭,共乘畫舫出遊的客人,那非得是萬中選一。」蝶娘又說。「能讓她親自伺候,遊湖賞花,肯定是個不得了的貴客。」
寶寶注視著畫舫,欣賞著白船碧水的美景。她善良而單純,對青樓女子沒有半分偏見,反倒是好奇居多。
那位白小恬,肯定是個很美很美的女人吧!
正在想著,白紗掩映之間,就出現一個白衣女子。雖然隔得遠了些,看不清她的面貌,但那窈窕的身段、曼妙的姿態,就足以讓男人銷魂。
如果,她能見著白小恬,討教幾招,是不是就能讓齊嚴願意多跟她說幾句話呢?
想到丈夫,寶寶的心兒,驀地就有些疼。
齊嚴的冷淡疏離,已不只是讓她擔心,而是讓她傷心了,一日復一日,見不著他的面,她就覺得自己正在慢慢枯萎。
她看著那艘畫舫,悄悄歎了一口氣。
唉,她真的好想好想齊嚴……
白紗後頭,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身影是那麼眼熟,不論是他的身形、他的動作,都像是用她夢裡的相思描繪出來的輪廓。
蝶娘率先驚叫起來。
「啊,那不是嚴兒嗎?!」她詫異的看著畫舫,沒有察覺一旁的寶寶臉色轉為煞白。「他在白小恬的畫舫上做什麼——唉啊,為什麼又要踩我?!」她瞪著紫娘。
紫娘懶得理會她,忙著安慰寶寶,就怕她一時受不住這麼重大的打擊,會當場昏了過去。
「嚴兒肯定是在談生意。」她強調。
偏偏話才說完,畫舫上頭,那窈窕誘人的白小恬,就偎進了齊嚴的懷裡,從遠處看來,兩人黏得可緊了。
談生意?
寶寶唇兒輕顫,淚珠已經滾落了一顆又一顆。
她雖然單純,但並非無知,縱然婆婆們說破了嘴皮,極力替齊嚴解釋,但眼前的景況,已讓她心痛得快無法呼吸。
「寶寶,你別想多了。」
「是啊,拈花惹草這事,是嚴兒的爹才會做的,嚴兒不是那樣的人。」
「對,嚴兒不會的。」
「他不像他爹。」
「不會的!」
「別擔心。」
「寶寶?寶寶?你說說話啊!」
她一動也不動,心如刀割。
那艘美麗的畫舫,就在她朦朧的淚眼前,漸漸的、漸漸的遠去。
第六章
三月,春光正暖。
齊府有貴客到了。
來人身穿紅衣獵裝,騎著一匹黑馬,馬兒體高頸長、腿健鬃長,就算是不懂馬匹的人,一看也知,這是不可多得的駿馬。對方領著一隊人馬,押送著幾輛貨車進城,照顧得格外仔細。
整支隊伍連馬帶車,直來到齊府前頭,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