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不是真心的。聽話,把它忘掉,忘得乾乾淨淨。」他將她當成小女孩,愛憐地揉亂她的發,聲音強橫得好輕柔。
莫愛恩最害怕的,就是羅宵對她的恨,抱持著恐懼過了好久好久,幾乎將她壓垮,好些回在夢裡,可怕的不是羅宵抵在她頸上的手掌,而是他的眼神,但他要她忘掉那句話,忘掉那嚇人的夢魘,他原諒了她……
「好……好……我會把它忘掉,忘得乾乾淨淨……」她只能喃喃重複,不斷頷首,用盡所有力氣地頷首。
「傻丫頭。」
*** *** ***
難得的,莫愛恩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曲兒,她在熬粥時還忍不住忘情地揮舞杓子,小小旋舞了一場,撒了幾顆沒煮糊的米粒出來,她吐吐舌,拿抹布將灶邊擦乾淨,可是不到片刻,她又故態復萌,哼曲,旋舞,擦灶……
心情佈滿溫暖陽光,驅散所有陰霾,倘若能如此平順過日子,她再無所求了……這是她從嫁他那日起就在心中存在的心願。
「宵,用早膳了。」
她將簡單的清粥小菜布好,進房喚他,卻撲了空。
「宵?」
她正困惑他哪兒去了,羅宵人就站在屋外。「找我?」
她展顏露笑,才準備要走近他身邊,隱約察覺眼前沐浴在陽光之下的他有些不同,一時之間她還沒反應過來,但定睛深瞅便知道「不同」之處為何——
「你的手銬腳鐐……」她怔怔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及腳踝,上頭除了一圈深色的紅痕之外,再無其他。
「因為礙事,我弄斷它了。」羅宵說得理所當然。
「可是你答應過……」
「我不想讓妳因為那玩意兒,天天要拆要縫。瞧,現在不是方便多了,要是某些必須脫衣裳的時候,它也不會壞了咱們的興致。」後頭的暗喻,又害她臉紅了。
「但那是懲罰呀……」
「懲罰?」羅宵先是笑,跟著念完這兩字,笑容倏地消失。「誰的懲罰?」
她訝然,不懂他為何露出這種表情。
「如果妳不喜歡我離開小苑,我就不離開,不喜歡我弄斷鐵鏈,我就不弄斷。」
這是他親口說的,說得很淡然,但是好認真,不是唬弄她的,那句話,才多久的時間,她仍記憶猶新吶!
「是誰有權懲罰我?」他問得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難題,對羅宵而言,他唯我獨尊,不認為自己在誰之下,他如此高傲,如此自視,又怎會甘於承受任何處罰——這是她所認識的魔皇羅宵會存有的想法!
魔皇,羅宵。
不僅只是記憶,連同他的囂狂、他的不羈、他的野心……也回來了嗎?
莫愛恩瞅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又害怕看到讓自己恐懼的事。
「昨天,我忘了跟妳說第二件確定的事。」因為說完第一件事時,他愛了她一整夜,過後,她倦累地熟睡在他懷裡,讓他也沒機會說,現在說——應該也不遲。
「什、什麼?」她好茫然。
他走向她,伸手撫摸她細緻的臉龐,只有在注視著她時,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復些許溫柔,為她解惑。
「我作完夢醒來的那個清晨,我說了,那場夢讓我確定兩件事,一件是——」他低頭,在她唇上偷香,她沒有閃避,她全盤的心思全落在他即將出口的話,「我很愛妳。」
這個她知道,她從他口中聽見時,感動得無以復加。
「而第二件事——」
別說,她不想聽。
羅宵的表情太駭人,她深知他,這號表情將會說出什麼話,她心裡有數……
莫愛恩本能想拒絕,雙手捂耳的速度比不過話從他喉間脫口來得快。
「我和羅昊,新仇舊恨,也該做個了結。」
「不——」她找回聲音,淒然嚷著,雙手揪住羅宵的衣袖,「別、別這樣!你不能忘掉這件事嗎?!跟我一塊在這個小苑裡過安安靜靜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去爭權爭位?你跟他……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有些事,妳是不懂的。尤其關於男人的驕傲及自豪。」
對,她不懂,羅宵與羅昊,鬥了多少年、爭了多少年,彼此傷害了多少年,究竟誰得了利?誰又從中得到滿足與成功?她真的不懂……
男人的驕傲,非得建築在女人的擔心淚水之上嗎?
「我可以原諒妳做過的錯事,但不代表能原諒他。他給我的羞辱,教我如何嚥下?!」
是的,這句話,就是羅宵會說的話,她曾聽過好幾回,每一次羅宵與羅昊為權而爭,總有勝負,無法嚥下的羞辱,導致一次又一次的兄弟鬩牆,對羅昊如此,對羅宵更是如此。
莫愛恩不開口,只是悲哀地看著他。
身體,好冷,心,也是。
那抹寒意;源自於恐懼。
她相信他深深愛她,因為他不曾改變過,全天下,只獨獨愛她,視任何人為無物,懷裡擁抱著她,手中卻殺著一個又一個,一條再一條的人命……
她又要回到那樣膽戰心驚的生活了嗎……
她又要……害得更多人因她的自私而喪失珍貴性命了嗎……
也許正如水心說過的——
「最該死的是妳和他!妳和他都死掉的話也不會有人替你們掉眼淚!為什麼妳不帶著他去死!跟他一塊去死呀!」
她,那時不該求羅昊留他一命,而該求羅昊將她與羅宵一塊處決。
是她貪生怕死的錯。
是她貪求白首的錯。
是她,錯了。
「愛恩?」他輕拍她的臉頰,不喜歡看她雙眼間的空洞。
「……好。」
「好什麼?」怎麼冒出這個字?
「你說的,都好,我不干涉你……你恨羅昊奪走屬於你的一切,你就去拿回來,你恨羅昊給你的羞辱,你就去加倍討回來,什麼都好……」她試圖扯揚嘴角,卻扯不出成功的笑靨,僵冷的弧度像白晝裡那抹殘月,淡淡的,毫不顯眼,努力想存在,但又是如此悲哀的微弱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