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秋姨對峙,也同父親爭執,有次鬧得非常嚴重,我氣沖沖離開家,血氣方剛的我在公園裡割腕自殺。」年少輕狂吶,他竟想用生命懲罰父親。
「笨。」
一句笨包含多少心疼,她不顧自己的虛弱,硬是站起身,將他的頭摟在懷間。一個笨女人用了個笨方法,心疼她的男人。
生平第一次被罵笨,霽宇想笑,卻笑不出口,她的疼惜那麼明顯,明顯得他好心動。
「我在醫院醒來,秋姨坐在我身邊,她把她和父親的故事告訴我,說她想帶著一身罪惡遠走高飛,可是放不下親生女兒,想著留在台灣,能偷看女兒幾眼也好。她的偷窺行為被我母親發現,我母親一眼就認出她是誰,卻沒說破。直到病危,母親將父親喚到床前,證實了自己的想像,她早猜到秋姨和父親之間有著某種關係。
她沒哭鬧,反而要父親娶秋姨進門照顧珩瑛,她要秋姨承諾盡心待我,像對待親生兒子一般。秋姨答應了,母親在閉眼前,原諒她與父親的背叛。」
捐棄前嫌,多高貴的情操。
「她只想著丈夫孩子,情願把委屈嚥下。我母親都能原諒他們了,我還能說什麼?」
母親和他的笨妻子一樣,寧願自己痛,也不願意他守出「絕望」,寧可假裝慷慨大方,也要成全他的幸福。
笨,他千挑萬選,居然選了個全世界最笨的女生!
「珩瑛不知道嗎?」
「秋姨想讓珩瑛一輩子認定,我母親才是她的媽媽,她在自我懲罰。要不是她把事鬧大,不會舊事重提。」
「珩瑛知道後,很難過?」
「她哭了幾天,父親還是決定送她出國,我們找到名醫為她動手術,手術後休養一段時間,她會留在美國念幾年書。對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麼事?」
「我找到毒害大乖的兇手了。」
「誰?」
「秋姨替珩瑛整理行李時,在她的抽屜找到幾包老鼠藥,和大乖胃裡面的殘留物一樣,對不起。」
知道兇手,勻悉並不覺得快樂。「事情過去了。」
「勻悉,懂了沒?我和珩瑛是親兄妹。」
「對不起。」她應該弄清楚的。
「你是該說對不起。你有事不找我幫忙,居然推開我,我很生氣。」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怎能分飛?
「對不起。」靠上他的胸口,早說了對他和珩瑛不在意,卻是到這一刻,她才真正不在意。
「知不知,你失蹤我多著急?你怎能給我一份莫名其妙文件,什麼遺囑、什麼離婚證書?天,勻悉,我要你聽清楚,別再管狗屁約定,我沒有女朋友,我不想和你離婚,我要你記得,我愛你、要你,不管什麼情況都不准一腳把我踢開!」他越說越激動。
「對不起。」她聽得好心酸,離開純屬不得已呀!
「如果病的是我,你是不是要把我的財產轉移到別人名下?是不是要把我丟到山中小屋,不肯再愛我?」
他相信她不會這樣對待他,卻會這樣對待自己。
「對不起。」環住他的手臂緊了緊。
「你會因為我病,就不看我、不理我、不碰我嗎?」她卻不准他看她、理她、碰她!霽宇想吼叫,十日的心焦吶!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在他懷間哭倒。
她的哭泣澆熄他的怒氣,深吐氣,抱緊她,霽宇發誓,這輩子,誰都不能將他們分離。
從這天起,小屋多了個男主人,他不回公司了,只透過視訊會議做重大決策,並且在他決策時,員工總會看見他身上掛了個熟睡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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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月過去,霽宇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他們找不到合適的捐贈者,而持續的化療讓勻悉抵抗力降到最低。
常常,她高燒不退、她嘔吐、她的手臂佈滿青青紫紫的藥物殘留,好幾次,她痛得想放棄,是霽宇的堅持讓她撐過一回又一回。
她體力很差,她知道自己機會不多,這回僥倖度過,不見得下次能得到相同的幸運,只是啊……她看不得他難過……
霽宇變得暴躁易怒、緊張兮兮,他極度不安、彷徨憂鬱,尤其這幾天,勻悉睡眠時間超過四分之三。
成天,他抱著勻悉四處走、喋喋不休,他說東說西,就是絕口不提她的病,他假裝他們正在度假,假裝假期結束後他們將整裝回台北,開始忙碌的下半生.
他說他要忙事業,她得忙著生小孩,他認為獨生子孤僻,逼著她答應,一口氣生四個小baby,反正他別的本事沒有,精蟲品質世界第一。
她笑著答應了,她是獨生女,知道獨生女多寂寥。
他答應她,在五十歲之前,帶她環遊全世界:她同意他,睡前為他演奏一曲音樂;他學著欣賞楊培安,她試著愛上鳳飛飛;他唱「我相信」,她哼幾句「女孩,為什麼哭泣」。
午後,他坐在樹下,懷裡的勻悉睡得不安穩。
又作惡夢?
最近她常作惡夢,醒了,問她夢見什麼,她總是搖頭,搖頭搖頭,搖得他滿肚子火,又捨不得對她發作。
「勻悉,醒醒。」他推推她,企圖將她喚醒。
猛地,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看得見,鬆口氣。幸好,她還在,沒有死去。
「告訴我,夢見什麼?」
濃眉在額間打上死結,他再受不了了,受不了她什麼都不說。
「不准搖頭,不准說沒有,這次,我一定要知道你夢見什麼。」他說得斬釘截鐵。
「只是夢……」她何苦拿一個夢來嚇他?
「就算只是一個夢,我也要知道內容。」他是發拗的野牛,誰也別想說動。
她歎氣,碰碰他的臉。
「我夢見你在哭。」
夢裡,他擁著她,她長眠、他落淚;她遠行、他放手不甘心……那雪呵,一陣陣冷了他的心,他的淚再暖不了她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