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她笑道:「三十年是最年輕的歲齡,我谷中超過三百歲的何首烏也有得是。」
「那——」公孫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卻被她截斷。
「只是你跟我要何首烏,我給或不給,以及給什麼貨色,也要看我的心情。這不算違背我先前的諾言吧?」
她的眼波停駐在他銀髮之上,雲淡風輕的笑容更加讓他覺得刺眼,「不過我也要勸你一句,你的髮色是因為中毒生變,光靠何首烏只怕治不好,更何況是三十年歲的何首烏。不過,換作我谷中的奇花異草可就說不定了。」
公孫緊迫地盯著她,彷彿要盯出火來。
她回首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既然你剛才讚我是善知人意的雅人,我也不妨好人做到底,再給你多一次機會,倘若明年此時你能在此地再與我比試一次,我就多送一株奇花給你。」
「若是我輸了呢?」
「你若輸了,自然就得交出命來。我雖然對拿走你的性命沒有興趣,但這就是敗者所應付出的代價。怎樣,你敢嗎?」
公孫久久地盯著她嘴角的笑容,長長地沉吟著,終於回應,「好,一言為定!」
*** *** ***
世上的事真是難以預料。本以為拿到離愁谷的何首烏,他必然可以調配出將頭髮變黑的藥劑,但他失望了。
好在還有第二年。來年的那天,他與她都如約到場,她捧出兩瓶毒藥讓他服下,他用了一個時辰化解毒性,於是她交出一棵五十年的碧折藍草,可解天下奇毒,然而……藥效還是讓他失望。
第三年,她帶來三瓶毒藥,他用一個半時辰化解,而她又痛快地交出一棵百年人身膽,狀如人身,味如苦膽,也是解毒的聖藥,只可惜,他與她的比試還是得繼續下去。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匆匆時光一晃而逝,一轉眼,第十年竟已經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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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寫著碩大金色「公孫」兩字的匾額還高高掛在公孫醫館門上,但字上的泥金和底牌的紅漆已在歲月洗禮下黯淡許多。
往常熱鬧的醫館門口已經有七八天,冷清得連地上的葉子都沒有被風捲起來過了。
門口兩名家丁坐在台階上閒扯,臉上的表情都是憂心忡忡。
「館主這次病得真是蹊蹺,怎麼會突然起紅疹?」
「嗯,聽說旁人不許隨便接近,只有夫人和大少爺侍奉左右。」
「太少爺還真是難得,聽說館主病了,特意跑回來,可是他的頭髮怎麼還是……」
「噓!小聲些,這是大少爺和館主的忌諱,旁人誰也不讓提。」
「那大少爺將來是否要繼承醫館呢?二夫人肯嗎?」
「肯不肯都要聽館主的,我看館主挺喜歡大少爺,否則這次就不會特意召大少爺回來了。」
「事情只怕不是我們想的這麼簡單吧?」
*** *** ***
不管外面的家丁聊得多麼熱鬧,公孫醫館的後堂仍是一片幽冷的寂靜。
當公孫夫人段氏捧著藥碗從廊下走來時,一襲白衣擋在她身前,旋即傳來的是那讓她安心的幽美音色,「娘,讓我來吧!」
段氏抬起臉,看著兒子那張俊顏,點了點頭,將托盤交付到他手上。
三天了,從兒子回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天,但她心中還是有著難以消解的距離感。無論兒子的神情多麼溫柔,無論兒子的態度多麼恭謹,她心中浮現的卻不是欣慰,而是深深的不安和愧疚,既怕他隨時離開,又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十五年沒有在一起長相守的兒子,不管怎樣說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為何會讓她覺得如此陌生?
她低喚著兒子的小名,「小離,你爹最近幾天好點了,如果你有事忙……」
「娘不希望我留在家裡,陪在您和爹的身邊嗎?」
公孫的聲音更低,卻又如此的清晰,清晰得讓段氏心頭一震,忙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你爹一直說你在外面做大事,不希望家裡對你有過多的要求,娘是婦道人家,本不該開這個口對你說什麼,但總是怕你回來受委屈……」
他諷刺地一笑,「娘怕我受誰的委屈呢?若在家裡我還要受委屈,那天下之大還有我立足之地嗎?」
段氏被他駁得無話可說,一時間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而公孫已經轉身踏進房門。
「爹,請喝藥。」他將藥碗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扶起躺在床榻上許久的父親。
公孫博文緩緩坐起,眼睛望著他,「你不該用那樣的口氣和你娘說話,她是好意。」
「我知道。」他簡單地回答了三個字,然後一笑,「爹娘可以放心,明天我就走。」
「要去哪裡?」乍聽兒子又要離家,公孫博文很吃驚。
「爹這次的紅疹起得太奇怪,您的醫道之高天下少有人能及,連您都無法準確說出這紅疹的來歷,不是很奇怪嗎?」
「我老了,有點災病是在所難免。」
「全身紅疹,發熱嘔吐,這病狀本不奇怪,奇就奇在您每次發熱出汗,週身都會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這就不是普通的病痛所會造成的。」
「那你認為會是為什麼?」公孫博文雖然病了許久,但雙目還很清亮,望著兒子,眼底難掩濃濃的欣賞和父愛。
「爹應該不會忘記仇世彥這個名字吧?」
「你說毒王仇世彥?」公孫博文沉吟片刻,「近年來這人好像已經淡出江湖,沒有什麼音訊。當年他在江湖上橫行的時候,有不少被他毒害的人都來公孫醫館求診,聽說他因此對我們公孫家極為不滿。難道你懷疑他?」
「難道爹不懷疑您的病是中毒所致?」他看著父親,「只是這種毒非常詭異,不能輕易化解,所以連您也拿不定主意。您這次召我回來,也是想讓我確認一下這種毒的來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