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朝廷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祝和暢冷著眼,嘴角卻還是扯出了一個卑微的笑容。「不知多久的時間才能放人?」
汪舜禹瞧了一眼外頭天色。「我管不到知府,不過你放心,我和巡撫很熟,我請他轉達交辦下去,這需要費上一點時間……這樣吧,子時,你到大牢門外等著。鉦表哥,這是最快的了,也許還要再等上一兩個時辰。」
「沒關係,我去等,祝某千恩萬謝多謝大人了。」
「老爺!」一個窈窕女子跑了進來,也不管客人在場,就賴到汪舜禹的身邊,風情萬種地道:「聽說你有親戚來了,要不要留他吃飯?」
「呵,你來得正好。來,見過我的鉦表哥。」汪舜禹拉了女子的手,笑道:「鉦表哥,這是我的四夫人。」
「見過四夫人。」祝和暢微笑拱手。哼!原來已經娶四個了。
「碧霞在家鄉幫我照顧爹娘和孩兒。」汪舜禹似是為眼前情況做解釋,笑得一臉燦爛。「她真是個賢慧的好妻子,等我在京城安定了,就會接她過來,全家團圓。你呀,多學學大姐的溫柔,別老蹦蹦跳跳的。」
被捏了鼻子的四夫人吃吃嬌笑道:「人家陪著老爺也很辛苦的,沒空學了。你快說嘛,要不要留表哥吃飯?」
「啊,不行,沒時間了,我得趕去巡撫大人那兒。鉦表哥,咱們一起走,下回有空,我再請你到府裡吃個便飯。」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夕陽早已沉入山坳底,留下天邊暗紅鑲金的破碎雲彩,大地邊緣籠上一層幽黑,蒸騰著撲朔迷離的夜霧,一群烏鴉拍翅飛過,提早為天際點上斑斑夜色。
祝和暢長長地呼出一口胸臆悶氣,走進了沉沉暮靄裡。
*** *** ***
暗黑的牢房一角,他終於見到那個瑟縮的身子。
猶如她昏死在雪地的姿勢,依然是頭臉深埋膝問,一個小小的身軀幾乎被牢牆黑影所吞噬。
祝和暢再怎麼冷然處世、再怎麼獨善其身、再怎麼自掃門前雪,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升起一把怒火。
天殺的董記布莊!該死的雲世斌!是大男人的話,就光明正大競爭,一個傷透了心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威脅……就非得把已經遍體鱗傷的她再推下煉獄才肯罷休嗎……
他不敢想像,若她被押解回絳州,一旦羅織的罪名成立,她還要受多少年的冤獄之苦!
「耿姑娘,耿姑娘。」他著急地喚了兩聲。「沒事了,可以走了。」
「唔……」她有了聲息,但身子一動也不動。
「她怎麼了?」一觸及她冰冷的手臂,他驚訝地抬頭問獄卒。
「她不肯吃飯。連你家的叔叔嬸嬸送飯來,她也不吃。」
「你怎麼不吃……」祝和暢叨念到一半的話吞了下去。此地再多待片刻,連他也會生病!於是他迅速地脫下外袍,將她緊緊裹住,輕易扶起那隨時都可以像羽毛一樣飄走的身子。「我扶你出去。」
「九……九爺?」悅眉已察覺來人,虛弱地低頭喊著。
總是冷言冷語又自大的祝九爺來救她了?她在做夢嗎?
她全身虛軟無力,只能完完全全倚在那個溫熱的胸膛上,整個人好像飛了起來,不知道手腳要往哪裡擺去,而頭在哪裡?心在哪裡?她不知道。
她的世界總是那麼黑暗,她找不到自己;如果說她還沒死,她不相信,因為她早就墮入永不見天日的地獄了。
然而在黑暗中,卻有一抹幽光,靜靜地指引她的出路,那不是牢房裡的細弱燭光,而是一對帶著暖意的瞳眸。
這裡不是地獄,是人間。好一會兒,她才知覺那是九爺,他在看她。
「耿姑娘,我現在帶你回祝府。你安心,都沒事了。」
沒事了?鼻間猶充斥著牢房的腐臭霉味,怎地一忽兒就迎上了乾爽的夜風?身子又臥進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大大懷抱裡,她的視線被掩向有著沉穩搏動的心口,避開了不斷撲面而來的風沙,馬蹄聲得得,一雙有力的臂膀牢牢箍緊她,彷彿正無言地護衛著她,她再也不怕被兇惡的差役給硬生生地拖到黑牢裡去了……
是嗎?那些人肯善罷罷休嗎?她甚至什麼事情也沒做。
「九爺……我……」她不覺扯緊他的衣衫。
「有事回去再說。」他專心看著前面的道路。
「我爹說……這是一個豺狼虎豹的世界,你有的,別人要奪,你沒有的,別人也不讓你有……這世上沒一個好人啊……」
「這個道理太難懂,你現在不需去想。」
「我毀了染料,是我不對;我因此讓染坊晚了兩天出貨,是我不好,我該賠他們的,可是……可是……我一生毀了,誰來賠給我?」
「你不要嚷嚷,你身子虛,小心嗆了冷風,著了風寒。」
「我沒害人,他們卻還是要吃我,到處都是豺狼虎豹啊……」
「沒有豺狼虎豹,就不是這亂七八糟的人世間!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小狗小兔小雞小鴨,整天客客氣氣地跟你擺家家酒呀,做夢!」
祝和暢莫名其妙上了火氣,擺起爺兒的威儀,劈頭就訓人。
吵死了!一向冷得像冰塊似的小姑娘竟也這麼呱噪?
「你不被算計就要偷笑了。你不是第一個明白這道理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永遠會有傻瓜在遭遇事情之後,這才懂得重新學會做人!」
「野狼吃兔子,壞人咬好人,我還做什麼人?」那迭聲的吼叫沒有嚇退悅眉,她身心俱疲,再有什麼外來的威脅恐嚇,她也無力應付了。
難道就該束手就擒、乖乖地讓豺狼虎豹撕咬嗎?然後他們抹抹嘴邊的血漬,繼續去穿金戴銀、吃香喝辣,而她的屍體丟棄荒野,日漸腐爛……
「九爺,小鉦應該殺了他的表弟和妹子。」
「什麼……」祝和暢驚得差點摔下馬。
「他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們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