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不能成為我們的助力,那就絕不能成為我們的阻力。」
平淡無奇的字句說了出來,雲世斌陡地抬起了頭。
「別人擋你去路,你何必留情?礙事的石頭,掃了了事。」董江山哼了一聲。「我今日可以掙到京城大布莊的地位,不光只靠著賣幾匹好布,你得心狠手辣,使盡權謀。你不踩別人,別人就來踩你上去,明白嗎?」
「小婿明白。」雲世斌目光凝定,放在桌下的拳頭卻在微微顫抖。
「雖然她是你的青梅竹馬,也曾是你的得力助手,」董江山看出他的心思,嚴肅地道:「但好的染匠到處都是。而且你過去看她染布,多多少少也該知道一些秘訣,我董記想發達,不一定要有她;更何況她脾氣不好,我可不願你娶個讓馥蘭委屈受氣的小妾。」
「我一定會好生疼愛馥蘭,絕不讓她有丁點委屈。」
「很好。現在你該做的就是,不擇手段,阻止她去文彩布莊。」
燭影跳動,將兩個人影拉得扭曲變形,門外的下弦月讓雲霧遮了臉,透出詭譎的血紅色,像一把丟在天邊的帶血鐮刀。
第四章
燙手山芋,燙啊燙啊,燙得他雙手都起水泡了呀。
送貨回來,茶還沒喝到口,屁股還沒沾上椅,他就給叔兒嬸兒催命似地趕出了門,接著像一顆陀螺似在京城轉啊轉的,一夜又一天沒有合眼。
悅眉被送去官府了。她被關押在大牢,等待解回絳州審案。這等天大地大的冤枉大事,當然要由他這個面子最大的祝九爺出面了。
人是在他祝府屋簷下被帶走的,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他祝九爺的面子,他收留的是一個硬脾氣的傷心姑娘,不是一個強盜小偷,雲世斌怎能告她搗毀雲家染坊造成鉅額損失並偷走祖傳的染方秘籍呢?
子虛烏有,什麼理由都編得出來!陳世美果然現出真面目了。
祝和暢坐不住,起身在大廳裡亂走,夕陽餘暉照進了屋裡,在地上拉開一塊橘黃帶紅的光影,也將他的灰布衣袍染上一層燥熱的紅光。
哼,汪大人好大的架子啊,莫不是要叫他等到天黑……都送進去一柄玉如意了,難道還得鑒定真偽之後才肯出來見人嗎!
唉!他竟然打破三絕原則,跑來求人了,而且求的還是……
「祝和暢是誰?」一個疑惑的聲音從布幔後面傳了出來,接著他要見的人終於出現,僕役也點上了油燈,大廳立刻大放光明。
「汪大人,在下祝和暢,叨擾您了。」他拱手拜個揖。
「你……」汪舜禹拿著拜帖,驚訝地瞪大眼睛,瞧瞧他,又瞧瞧名字,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鉦表哥?真的是你!我還說你這拜帖名字旁邊寫了一個小小的鉦字,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呢。」
「汪大人,真是好久不見了。」
「坐坐坐!」汪舜禹熱絡地挽住他的手,將他壓到上位去,滿臉的驚喜之色。「鉦表哥,你怎麼見外了,就喊我名字呀。快!你們快去我書房拿那罐御賜的龍井春茶。哎喲,表哥呀表哥,你這些年怎麼老不回鄉?我們還道你死了呢,原來是改名字了啊。」
「我苟延殘喘於京城,做一個小小的貨商混口飯吃,還不夠臉面衣錦還鄉。」祝和暢淡淡地道。算他命大,讓大家失望了。
「表哥還記掛當年的事?」汪舜禹熱絡得近乎矯情,就好像帶著一個咧嘴大笑的面具。「哈哈,我那時年輕氣盛,惹惱了表哥,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要計較啊。」
「呵呵,當年有什麼事,我早就忘了。大家年輕嘛,小時候也是一起穿開襠褲打架的。」祝和暢也跟著打哈哈。
他不會記恨,但被當成狗一樣扔出了大門,任誰都忘不掉。
「鉦表哥還是一樣風趣啊,現今你幾個孩子了?」
「我尚未娶親。」
「喔。」汪舜禹的笑意有些僵硬,乾脆順著情勢,垂下眉眼,歎了一口氣道:「你大哥病死了。」
「什麼……」祝和暢震駭地按住椅子扶手。「什麼時候?」
「死了約莫半年了,我還得去請師爺翻翻白帖子,都有記載的。」汪舜禹召來僕役。「要不,我現在就請人去找……」
「不用了。」祝和暢的手掌滑下扶手,用力在衣袍上抹去了汗水。
「你實在該回去走走了。」汪舜禹言語諄諄,一副慈藹父母官的關切神情。「銘表嫂一直惦記著你,你也該看看三個已長大的侄兒侄女。還有,碧霞也惦念著你呢。大家都是親戚,可別生疏了。」
她不在京城陪伴丈夫,竟是待在家鄉?祝和暢抑下接二連三而來的震驚。的確,十年時空會發生很多事情,然而潮來潮往,那些人、事、物早已走出他的生命,他只需知曉,毋需牽念。
「等得了空,我會回去一趟。」他依然淡淡言笑。「表弟你高昇為戶部侍郎,上京赴任的這一年裡,為兄的知道你公務繁忙,一直不敢上門叨擾,可今日有件事不得不請你費心了。」
清雅茶香飄散,那是趕在新春發芽就摘下的龍井茶葉,再火速地由杭州送往京城上貢給皇帝,皇上龍心大悅,就賞給了幾個認真貼心的官員。
在仙境般的茶香中,談的卻是卑鄙事,做的更是齷齪事。
「雲家誣陷耿悅眉,若真要查起案來,我力保她無罪。」祝和暢說完前因後果,打開了一直擺放在桌上的木盒。「這裡是一千兩現銀,這回麻煩表弟大人,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
「噯,鉦表哥,這不行。」汪舜禹趕忙蓋上盒蓋,裝腔作勢地左右瞧瞧。「既是冤案,我當然要幫忙疏通,這是絕不能收的。」
「大人覺得還不夠的話,我再補上。」
「夠了夠了。」汪舜禹手掌按在盒蓋上,不勝唏噓地道:「朝風敗壞啊,實在是上下左右都得打點,需要銀子,小弟我不得不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