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大叫一聲,轉過臉來,將匕首的鋒芒直直指了出去,「所以你們要我回家一趟,拿田產抵押換現銀……可我不懂,為什麼打從我們結義做買賣以來,總是我在出錢、賠錢?你們卻仍是坐收利潤?」
「三弟,我們是好兄弟呀。」老大壓下吃驚的心情,擠出僵硬的笑容道:「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的資金雄厚……」
「不不,不對。」他拿左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顱,似乎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可是他已經醉得迷迷茫茫,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呃……我本想親自運送那批玉器,你們偏不讓我跟,然後回來告訴我,貨在半路被土匪劫走了。可我明明跟在後頭,親眼見到貨物進了城、收了倉。咦!難道是城裡鬧土匪嗎?我沒聽說呀。唉唉,怎麼回事?嗚,偏生聽到霞妹成親的消息,我的心全亂了,我沒辦法仔細想……有些事不對勁……」
碰!裝滿酒水的酒罈子重重砸落,發出硬碰硬的撞擊聲,酒罈破裂開來,他的頭顱也裂出一道口子,頓時血流如注,又讓當頭澆灌而下的酒水給沖得一臉一身的血。
他瞠大眼眸,張大了嘴,滿臉的不敢置信,手勁鬆開,匕首噹一聲落了地,高大的身子晃了又晃,卻是始終沒有倒下。
「老二你」老大驚駭地望向拿著半邊破酒罈的老二。
「嚇!」老二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事,嚇得立刻丟開凶器,害怕地退後兩步道:「他……他懷疑咱了……他會殺了咱……」
「也罷,一不做二不休。」老大冷凝著臉,撿起匕首,噗地一聲,猛往他肚子刺入。
「啊……」他低下頭,看著插入肚腹、直沒至柄的匕首,嘴巴張了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天旋地轉,傷口好痛,心也好痛。
「三弟,很抱歉不能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自己上路吧。」老大迅速翻看他的包袱,拿出銀票和幾錠銀子揣入懷裡。
「大……哥……二……」他再也站立不住,砰地倒落在地,又讓散落一地的碎裂陶片給刺出好幾道傷口。
再也感覺不到痛楚了,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好想抬頭看清真相,可是醉意加上重傷,酒血緩緩淌下,流過他的眼,朦朧了視線,流進他的鼻,嗆得他無法呼吸,流入他的嘴,酒是醇甜的,血是腥鹹的,兩者揉混,舌尖輕嘗,卻是苦澀至極。
他仍聽得到聲音,空空洞洞的,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
「嗚,老大,他死了,我不想回去吃牢飯啊。」
「不想吃牢飯就快走。這裡很偏僻,等有人發現他時,早變成屍干了。等等,我給他擺個樣子,人家會以為他是為情所困而自殺。」
有人拿起他的右手,讓他握住匕首把柄,他想反抗,卻是力不從心。
呵呵,他自殺?是啊,他是該自殺啊,人生至此,天道寧論!
青梅竹馬的戀人棄他另嫁;親兄為併吞家產而不顧手足親情;甚至義結金蘭的義兄也可能是處心積慮欺瞞他的騙子……他曾經深深地信任這些人,以為他們能帶給他種種的幸福、平安、滿足,可是──
魂魄緲緲,離恨悠悠,他淌出不甘心的淚水,在他離開人世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世人皆不可信、不可信哪。
第一章
金風送爽,初秋如畫;藍色的天,白色的雲,紅色的瓦,綠色的樹,交織成雲家染坊上空的美麗顏色。
而在下方的大廣場上,各色布料或披或掛,有的在竿子上迎風招展,有的拉展開來等待晾乾,縱如飛瀑,橫如波浪,五彩繽紛,色色分明,那是比藍天更亮的天青,比白雲更柔的月白,比紅瓦更艷的絳紅,比綠樹更翠的果綠,置身其中,彷若走在炫麗迷幻的仙境裡,令人眼花撩亂。
一抹杏黃身影穿梭在這片七彩布海之間,她不時停下腳步,低頭專注俯視布面紋理,或是揭起布片一角,對著太陽,仔細檢視色澤的勻度。
陽光溫潤,透過水紅透亮的羅紗,將她粉嫩的臉蛋映出濃濃的紅顏色,一雙黑眸凝定,將那經緯分寸一一看在眼底。
目光流轉而過,她終於眨了眨眼,唇角揚起,綻出滿意的笑容。
「悅眉,你很滿意這回的成色了?」
身邊傳來好聽的男子聲音,她慌忙放下羅紗;微風拂來,紅紗翻呀翻地飄蕩,吹亂了她一頭墨黑的秀髮,以及別人看不到的怦怦心音。
「大少爺,」耿悅眉的臉頰仍是泛著兩朵紅紅的雲彩,掩不住驚喜神色,略帶嬌嗔的口吻道:「你來了怎麼不出半點聲響,嚇到我了。」
「我瞧你看得專心,不敢打擾你。」雲世斌往前走一步,站定在她身前,拿手指輕輕撥開她微亂的髮絲,笑道:「你一忙起活兒來,眼裡只有你的染料和顏色,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年輕男子容顏俊秀,笑意柔和,眸光深處的疼寵顯而易見;那溫熱的指頭輕拂而過,輕輕點觸到她的臉頰,也點出了她心湖裡的圈圈漣漪。
自從八歲隨爹來到雲家染坊,一晃十年過去了,她幾乎可以說是和大少爺一起長大的。雖說上下有別、主僕有分,但爹是染坊最好的大師傅,傳承父親一身好手藝的她在雲家的地位自是不同子一般下人。
兩年前,爹因急病過世,雲家染坊的重擔落在她的肩頭上,但她並不以為苦,因為她的興趣就是染出最美麗的顏色,為這苦悶的世間增添愉悅的色彩。當然了,能有更多的機會和大少爺一起為雲家染坊努力,就算再辛苦,那份滋味也是甜蜜的。
想歸想,她終究是姑娘家難為情,於是低下了頭,噙著嬌笑,轉到後面去看一匹新染的綠色棉布。
「大少爺,你今天布莊那邊不忙嗎?怎有空過來染坊?」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閒話家常。
「我想看你,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