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放聲大哭,雙手將鐲子緊緊貼在胸口,掏心掏肺地號哭。
「眉兒!」祝和暢驚心不已,緊張地喚出了徘徊心頭許久的名字。
「九爺,都是你,你多事!」悅眉淚眼滂沱,狠狠地瞪視他。
「我怎麼了?」祝和暢被她瞪得狼狽,打從昨日她見了六夫人,他就感到非常不安:他帶她上謝家當然有他的目的,只得解釋道:「我只是要你瞧瞧謝老爺的屋子,讓你知道,你娘過得不錯。你看過了,就放心了,半夜就不會作噩夢了……我沒想到,真的見到你娘……」
「我又沒說我想知道娘過得好不好!你就是愛多管閒事!」悅眉哭嚷了出來。「你不是當爺兒,成天很忙嗎……為什麼要送信……又為什麼要救我……救了又救,害我怎麼死都死不掉,幾百個身子以身相許也許不完,多事!多事!多事!」
「那個……以身相許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祝和暢語氣打結,現在他不是爺兒,而是乖乖挨罵的受氣包。
但他竟然不氣也不惱,他只是心疼她哭得紅腫的眼睛。
不知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在意她的一切;她越是走了進來,他就越是放不開。灰色的生命,因她慢慢添上了色彩,即使他曾抗拒過,但那顏色漸層染了進來,他再也無法抵擋。
「好了,別哭了。」他輕輕攏住她劇烈顫抖的身子,仍不敢遽然抱住她,只得輕撫她的頭頂,勸哄似地道:「哪有那麼多眼淚可流,小心把身子哭干了。」
「哭干就哭干!這裡是墳地,九爺就地將我埋了吧。」
「說什麼傻話。」他歎了一口氣,還是將她納進了懷抱,希冀能給予她一點點的溫暖。「我可不想損失一員夥計,兄弟們更不想回頭吃祝福煮的面疙瘩。聽著了,下回出貨,你仍得跟著出門。」
「你不是不要我嗎!」她早已哭得昏天黑地,埋在他懷裡抽泣著。「你昨兒要我進謝府,我好怕九爺不要我了,因為我騙九爺說,我沒有親人,可九爺知道我娘在裡頭,會要我留下來……」
他心口重重地一揪!這是他頭一回聽她說出心底的軟弱,他為之震撼,更為之心痛。
天涯茫茫,他竟然無法讓她信賴倚靠,他算是什麼見鬼的爺兒呀!
「傻眉兒,你想哪兒去了,九爺怎會不要你。」他更加擁緊了她。
「你以前就不想留我了。」她仍是悶聲哭泣。「九爺,你知道嗎?我之所以主動要求出來送貨,是因為我想知道,山外的山有多高,看不見盡頭的路有多長,好可以找到一個將來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嗚嗚,我心裡這座山都走不過去了……」
「你今天走過去了。」
「九爺,怎麼辦?我今後要去哪裡?我沒地方去了……」
「眉兒,你忘了嗎?我們就要回家了。」
「回家?」她癡迷地抬起臉,望向那對有著奇異溫柔的深邃眼眸。
「你的家在京城,叔兒嬸兒還盼著你回去呢。」
她的家在京城?她捏著手裡的鐲子,記起了餵她吃飯的嬸兒、會幫忙燒飯洗衣的叔兒、以及笑口常開喊她大姐的祝福,當然了,還有一個總愛自吹自擂、脾氣古怪暴躁、卻是一點也不可怕的九爺。
好溫暖!她又披上九爺溫熱的外袍了嗎?暖和得令她好想掉淚。
「九爺!」她往更溫暖的地方蹭去,讓自己哭個痛快。
「嚇!怎麼哭得更凶了?」他慌張地拍撫她,又揉揉她的頭髮,一籌莫展,唯一能做的,仍是緊緊擁住這個孤單的身子,讓她放心倚賴。
日頭高昇,遍地金光,紅色風車輕快地打轉,山坡下的道路綿延而去,通向京城的家。
第七章
一望無際的綠色平野上,冒出了一叢叢的黃菊,彷彿是散落在綠毯上的碩大珍珠,顆顆鮮明亮麗。
悅眉興奮地策馬過去,俯身察看片刻,再直起身子望向那雙總是盯住她的眸子,期待地問道:「九爺?」
祝和暢朝她點點頭,表示他的同意,又朝車隊的兄弟們擺了擺手。
「呵呵,九爺又叫我們先走了。」阿陽笑得很開心。
「九爺,接著!」祝福從車廂裡掏出一個籃子,扔了出去。
「祝福!」祝和暢全心放在悅眉身上,差點給籃子砸個正著,惱得變了臉,「你亂扔一通,要是砸壞籃子,你立刻編得出來嗎……」
「哎喲,九爺不怕被砸傷,倒怕砸壞大姐的籃子?」祝福大呼小叫。
「九爺,你和大姐慢慢賞花,消消氣吧。」其它夥計也熱烈地附和道:「大姐,你採了菊花,回去得教我家那口子染新布喔。」
「沒問題。」悅眉跳下馬匹,露出明媚的笑容。
一群夥計駕著車隊,嘻嘻哈哈地往前先行,留下一臉僵硬的祝和暢。
悅眉接過他手上的籃子,沒有多說話,轉身望向鮮黃碩美的菊花。
好難得,在天寒地凍的臘月天裡,竟然淋漓盡致地開了一大片。她不覺望向朗朗藍天,是否今年沒有那麼冷,花兒因此仍能繼續盛開呢?
浮雲像打散的棉絮,薄薄地鋪在天上,她的心亦是天朗氣清。
她想起了出門前練字的帖文,那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她很喜歡裡面的意境和感覺,更知道了九爺名字的來源。
因著喜歡,她很用心地背上了這段文字——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
「怎麼不摘花了?」祝和暢挑眉問道。
「這就摘了。」悅眉回過神,趕忙拿剪子剪下花枝。
只要在半路見到適合的染材,或是各式花朵,或是枝葉樹皮,或是礦上石塊,她皆忍不住停了下來,想要採集回去製出新的顏色。
她總是速速采好,再趕上車隊,不敢讓夥計大哥們擔心:然而他們似乎從來不擔心,因為九爺一定會留下來陪她。
折枝的動作緩了下來,她望向站在不遠處,狀似無聊漫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