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曾帶我爬過一座很艱困的山頭。」悅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鼓起勇氣,堅定地道:「現在我願意陪九爺一起爬過眼前這座山。」
「你以為你是誰!」祝和暢揚起了聲音,怒目而視。
「我是不能做什麼,更不知道九爺在想什麼。」悅眉仍是定睛看他。「小鉦總不能光說不練,明白道理,卻是不做。」
小鉦!祝和暢陡地失去氣勢,拳頭鬆開,眼光渙散。這傢伙是他最深沉、卻也是最脆弱的一部分啊。
他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世情,從此淡然以對,其實還有一個尚未長大的小鉦,刻意被他藏在心底——然而,躲藏只是逃避,不是坦然面對。
「好,你跟我一起去。」他又握緊拳頭,昂然望向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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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萬兩銀票的抵押,還有我祝和暢祝九爺的信譽。」祝和暢用力拍下桌上的一疊銀票,面色嚴正,語氣剛毅,一雙深邃的黑眼梭巡散坐在屋內的眾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道:「你們不能再為難我祝家。」
那不怒而威的氣勢令十來個大男人為之震懾,個個縮在座位上,你看我,我看你,使眼色,努嘴皮,很快就達成共識。
「是、是。既然祝家的男人都出面了,還有隨時可以兌現的銀票當保證,官府也在抓人了,我們還怕什麼呀。」
「噯,原來祝九爺是祝大爺的親弟弟,早說嘛,就不來要錢了。」
「九爺在京城的貨行可是響噹噹的出名,前兩年我有一批貨要從京城運回來,本想找和記的,卻是擠不進行程,早知道就攀個祝大爺的面子,請九爺通融通融啊。」
「大家有來往京城的貨物,以後盡可來找我。」該做生意的時候,祝和暢還是要順便宣傳一下,但他神色依然嚴肅,以昭告天下的語氣道:「我侄兒祝剛雖然才十五歲,可他聰明果決,又有我嫂子和幾位數十年的忠心老管事幫忙,我對他掌理祝家產業有莫大的信心,在此祝某請各位鄉親父老多多照顧了。」
他說著,就往眾人深深拜了一個揖,祝剛和母親也立刻起身,至誠至懇地跟著拜了下去。
「哎!九爺客氣了,我們和祝大爺生意往來這麼久,當然是希望繼續下去了。剛少爺年少有為,一定沒問題的啦。」
眾人一陣吹捧,再也沒人提及要錢,最後全部帶著滿意的笑容離去。
祝家大嫂長長喘了一口氣,鬆了眉頭,疲憊地坐了下來,突然又站起身,拉著兒子祝剛,母子倆就往祝和暢跪倒。
「大嫂,不要這樣!」祝和暢嚇了一跳,立刻扶住。
「二弟,謝謝你……多虧有你了……」大嫂流下眼淚,還想再跪。
「叔叔,謝謝你的幫忙。」祝剛掀起袍擺,雙膝落地,紅著眼眶道:「剛兒代替娘,還有死去的爹向你磕頭了。」
祝和暢一邊要扶住大嫂,分不出第三隻手來拉起侄兒,急得差點拿腳踢開那顆拜下的少年頭,這時悅眉已奔了過去,蹲下來制止祝剛。
「剛少爺,你快起來,別折煞咱九爺了。」
「他該拜的。」大嫂哽咽地道:「二弟,是他爹對不起你……」
「大嫂,別提了。」祝和暢扶大嫂坐下,又忙著轉身扶起祝剛。
「當年,我也勸過他,畢竟是親弟弟,不要做絕了。」大嫂拿出帕子拭淚,緩緩吐出多年的心事,「可他說你在外頭學壞,不能相信了,怕你要胡亂變賣祖產。其實,他就是想要你這一份……對不起……」
祝和暢陡地握緊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悅眉看去,她則是輕柔帶笑,拿起兩手,指尖斜搭在一起,權充是一座山。
「大嫂,都過去了。」他放開拳頭,一直繃得僵硬的肩膀松卸了下來,笑道:「我那時年輕識淺,被人騙得團團轉還幫忙數銀子,若不是哥哥這樣做的話,或許我就糊里糊塗將爹留下來的田產給賣了。」
「我們還是對不起你呀。」大嫂搖了頭,仍是難過地道:「那時聽說你想不開,在山裡自殺,讓祝添給救了。我趕去看你時,你和他們一家卻離開了,從此不知去向.嗚嗚,二弟,嫂子知道你是恨你哥哥的……」
「笨蛋才自殺,我是被暗算的。」祝和暢垮下臉。他和哥哥之間的恩恩怨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澄清事實,還我名譽。
「咦!」
於是乎,祝和暢一五一十道來。原來,當年他被騙徒刺傷子祝家山中的伐木小屋,幸賴守山的家丁祝添相救;醒來之後,萬念俱灰,請求祝添速速帶他離開故鄉,一行四人來到京城落了腳,他也改了名字,重新展開新生,做起貨運的營生。
悅眉和祝大嫂他們一樣,都是第一回聽到他這段經歷。她望著他平淡說來的臉孔,提及受傷過往,不見激動怨恨,彷彿只是在說著那個叫做小鉦的年輕人的故事:反倒是談起京城的事業,講著講著就眉飛色舞了。
她輕逸微笑,心情跟著雲開月見明。就是有了那樣的過去,才有今日的九爺;他回到了故鄉,找回他的紅花,也越過了心裡的那座山。
「唉,原來是改了名字。」大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抱怨地道:「難怪這幾年都找不到你。怎麼不遞個消息呢?要不是從舜禹表弟他家傳來消息,說你去找他,嫂子還不知道你在京城。」
「這回我也請表弟幫忙關照,要地方衙門眼睛放亮點,盡快抓到假造哥哥買賣契約的可惡商家,到時就能拿回銀子了。」
「二弟,你花了不少錢吧?」大嫂又顯得些許不安,搓著手中的帕子,歎了一口氣。「衙門認定那是真契約,不理會我們的告狀。我帶著剛兒到舜禹老家求了好幾回,請他出個面,但是他家那個碧霞啊,什麼親戚呀,當了官夫人就不一樣了,不是閉門不見,就是暗示我要拿錢出來。可我們拿不到貨錢,又被催著付款,怎有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