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不透,那是他深埋十一年、一直不願也不敢去碰觸的東西。
「呃……」悅眉低聲道;「剛才我也很抱歉,不該對汪夫人無禮……」
「你做得很好,該有人一棒敲醒她的。」
「可是……九爺對她……以前你們……」
聽她極度抑鬱的語氣,祝和暢更是莫名地心頭一刺!他記起了在家鄉溪邊,她不勝寒冷,膽怯地想要抱他;其實,她早就聽到他和碧霞的談話了吧?她是故意躲在林子不回去……是了,該死的他怎麼沒注意到她的淚痕呢?她在哭什麼哭?難不成看到他們久別重逢,高興得哭了?
心湖的漣漪轉為波濤,一道又一地道拍擊他的心臟,撞得他有些疼痛——喝!這是什麼見鬼的感覺……該不會最近太忙,未老先衰,得了心疾?
「我和她?呵,幾乎忘光光了。」他搖了搖頭,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輕鬆地道:「想當年呀,她真的是很可愛,我寧可就記得這些,不然現在見她這樣,真的是連最後的美好回憶都消磨光了。」
「也難怪小鉦為了妹子,三天三夜癡癡苦等……」
「別提了。」他垮了臉。「小鉦的故事純屬虛構,聽聽就好。」
她重展笑靨,轉了話題道:「九爺這麼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要等很久呢。」
「商家的貨都準備好了,我看了貨,估出五車,很快談好價錢,後天出門。」
「九爺該去找夥計大哥安排了,我這兒還要忙。」
「你煮茶給我喝嗎?」他探頭瞧著大鐵鍋。
「不是。」悅眉望著逐漸滾沸的茶水,笑道:「自己喝的。」
「咦!是泡過的茶葉。」祝和暢的脾氣又來了。「你幹嘛這麼省?爺兒我也不是小氣鬼,你想喝就抓一大把呀。嚇!鐵鍋?你不能用鐵鍋煮茶啊,甚至煮泡茶的水都不行,會有鐵腥味……」
「知道了,九爺,快去忙。」悅眉笑著推他出去。
「我明明記得還有鐵觀音、毛尖、普洱、碧螺春……」
好不容易送走又搬出十幾罐茶葉的九爺,悅眉失去了笑容,她以兩手手掌撐住灶台,好讓自己能繼續站得住。
「經過千年,誰能不變心?」
「要是我娶到像你這樣死纏爛打的女人,早就將你休了。」
九爺的話一再地在腦際迴響;也許,他是為了激走碧霞,口不擇言,但不就越是不經思考衝口而出的話,越能表達他的真實心思嗎?
天哪!她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害怕失去九爺?
她失魂落魄地按住心口,注視那鍋沸騰已久的滾熱茶水。
*** *** ***
月上柳梢頭,路人行人忽忙趕著回家,也有人遊魂似地亂走。
「哈哈哈!叔兒,咱們再幹上一斤女兒紅。」
「來!九爺,叔兒敬你,敬你賺大錢、發大財。」
「嘻,祝福我要祝福,祝爹長命百歲,祝九爺早日娶個九奶奶。」
看著三個勾肩搭背、走得東倒西歪的男人,祝嬸不禁大大搖頭。
今天是虎子娶妻的大好日子,九爺早就空下了三天不送貨,開了禁酒令,大伙兄弟在喜筵上縱情拚酒,喝個十足痛快。
從中午喝到黃昏,喝成了三個爛泥人,幸好還能自己走回家。
悅眉走在他們身後,當作是押隊保護,目光凝定在九爺魁梧的背部。
初夏夜晚,些許涼爽,前頭三人酒酣耳熱,她也是耳根一熱,想到她和九爺之間的無數次擁抱。
無心也好,有心有好,她都會記得,曾有一個男人如此呵護著她。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想,該和九爺走到什麼地步呢?她已經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山頭,是否已到了該是離去時候,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哥哥要去留不住,妹兒含淚不敢哭,只怕哥哥難行路,無奈何,伸手拉在無人處,切切再囑咐,千萬莫忘回來路,千萬莫忘回來路。」
三個男人拉著粗嗓門,大聲唱著家鄉歌謠,一路搖回祝府。
「叔兒,你為什麼要娶嬸兒?」祝和暢拿掌猛拍祝添背部。
「嘻!她羞答答的,好可愛……」祝添瞇了老眼,口齒不清地道:「姑娘很可愛,可老了就……嗚嗚,我不能說了啦,會被打的……」
「呵呵,姑娘年輕是朵花,花兒總會謝呀……」祝和暢笑瞇瞇地轉頭找人。「誰能將美麗的花兒留下來?是眉兒啊,只有眉兒啊……」
「唔,什麼眉兒眼兒的?」祝添和祝福笑嘻嘻地問道。
悅眉心頭一跳!九爺平常不是喊她全名,就是你你你嘮叨個不停,「眉兒」兩字彷彿是屬於他們之間的一件秘密,只有在兩人獨處時,他才會喚她一聲眉兒,代表的是他對她的關心、照顧、體貼……
「眉兒,你告訴我,你可以將花朵的顏色留下來,是不?」
面對那張醉醺醺、不再擺出爺兒本色的俊臉,她不知該害羞還是該好笑。只是喝醉罷了,她又何必在意他胡亂嚷她名字呢?
「九爺,到家了,你該進門了。」她刻意不和他的目光接觸。
「喔,到家了?」祝和暢抬起頭,望向祝府大門,咧嘴笑道:「叔兒,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沒有你,就沒有我祝九爺,也沒有這間大宅子呀。」
「九爺,嘻嘻,要謝我家祝福啦。」
「祝福,雖然你很可惡,可爺兒我感謝你,沒了你,我不能修得正果啊。」祝和暢說著竟然跪了下來,雙掌趴落,朝著祝福膜拜,嘴裡還唸唸有辭:「一叩首,再叩首……」
「哇嗚!九爺,你折煞祝福這小子了。」祝添也趕忙跪下來膜拜。
「九爺,祝福跪你,謝謝你教我讀書練武。」祝福跟著發瘋,五體投地拜下道:「願九爺龍鳳呈祥、雞犬升天、駕鶴西歸……咦!」
三個男人就在大門前咚咚磕起頭來,祝嬸只是看得頭痛。
「三個瘋子!悅眉,你扶九爺進去。老伴,祝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