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他坐在床邊,猛揪一頭亂髮。他不是精明能幹、冷靜處世的祝九爺嗎?怎麼會變成了一頭見了女色就亂咬的野獸呢?
雖說「食色,性也」,可瞧瞧現在的他,既想好好疼惜眉兒,又想將她據為己有;白天要見到她,晚上也要她寸步不離……老天!她還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啊,他的行為跟強擄民女的淫棍有什麼兩樣!
更何況這屋子裡還有叔兒嬸兒祝福六隻眼睛在看,外頭夥計也會傳講,為了她的名聲,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九爺,做什麼又揪頭髮了?」悅眉伸手過來。
「眉兒!」他握住了她的手,急切地道:「等我這趟出貨回來,我們就成親。」
「好。」
「你不問我,喜不喜歡你?」她的回應乾脆,倒令他愣住了。
「我問得出答案嗎?」她嬌笑迷人,臉頰暈染著兩朵紅雲,直截了當說道:「可眉兒很清楚,我愛九爺。」
「愛……」祝和暢一碰到這個字,立刻自動剔除,想都不想,更沒意會到她的嬌羞神態,只是淡然地道:「我必須給你一個名分,我們既然有夫妻之實,就該有夫妻名分。」
雖然已知他發誓不再愛女人,但那冷靜的語氣還是讓悅眉略感失望。沉沉的倦意掩來,她拍了拍他的枕頭,拉攏好被子,轉過了身子。
「嗯,等回來再說,好晚了,快睡了。」
祝和暢仍盤腿坐著。他還在談婚事,她就突然背過身子,不再理會他,好像給了他一記悶棍,明顯地拒絕了他的「心意」。
喝!他是胸襟開闊的男兒,何必跟小女子計較?可是……可是呀,他鬱結在胸口整整一天的悶氣是不吐不快了。
「你今天去買明礬?」
「是啊,我在貨行不就跟你說了。」她含糊地回答。
「你在藥鋪遇到雲世斌,為什麼不說?」
原來是為了這樁啊!悅眉好無奈,轉回身子看他,難怪九爺板著臉孔回家,也難怪他今夜特別粗野,更難怪他一副判官審訊的模樣了。
「沒機會說啊,你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拉我到這床上,剝了我的衣服……」她說著,臉就紅了。
「你怎麼會沒機會說?我剛回來時,叔兒還在問我事情,拉你過來的路上,你也可以說,還有脫衣服時……」
「有的事情也要看情況說,我要是說古大叔過世了,我心頭難過,你衣服還脫得下去嗎?」
「你難過怎不跟我說?難道雲世斌能安慰你,爺兒我就不行嗎?」
悅眉坐了起來,拿被子掩住裸露的身體,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累了,想讓你放鬆睡個好覺,所以不說這件事,明天有空再說。」
「那雲世斌拿了什麼東西送你,你幹嘛感動得哭了?」
「九爺……」悅眉瞠大眼眸,吃驚地看他。「你既然跟在我後面,為什麼不大方走進藥鋪,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就是看到你們在敘舊,不好意思進去打擾。」
「九爺,你怎會有這種想法?」悅眉心頭一窒,好像讓沉重的石磨給輾了過去。九爺不是最瞭解她的嗎?「這一年多來,你也知道我的轉變,我對他早就不留舊情了,你完全明白的。」
「他送你東西……」
「那是我爹留給我的金戒指,在這裡。」她說著就彎下身子,撈起了丟在地上的衣衫,往口袋摸出小紅布包。
「哼,你大可推給你死去的爹,反正沒人證明!」
「九爺!你太過分了!」她痛心地喊了出來,淚水跟著進流而出。
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愛他,身子給了,心也給了,就是為了全心全意去填補他的傷口,可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感情和耐性了?
她從來就不是溫柔的姑娘,她無法被誤解了還能百依百順。他可以傷她,但他怎能傷害爹呢?那是她相依為命十年的親爹啊!
「眉兒……」祝和暢見她傷心大哭,慌得就去撫她的肩頭。
「我爹……我爹給的……」她不讓他碰,挪開身子,雙手捧著金戒指,淚如雨下。「他托給了古大叔,是給我當嫁妝的……」
一聽到嫁妝,祝和暢又是腦門充血,分不清是氣惱還是嫉妒,脫口而出道:「所以你爹是拿來做你和雲世斌的嫁妝了?」
「是我的嫁妝,跟那人又有什麼關係!」悅眉哭道。
「如果沒有關係,為什麼雲世斌會帶在身上?好像當信物似地。」
「我也罵他了呀,他娶了妻的人,收著姑娘家的東西當然不像話。」她一邊哭著收起戒指,一邊穿起了衣服。「不信你去問藥鋪子的夥計,還有在場也有很多人,甚至你可以去問姓雲的!」
「我去問他們作啥?爺兒我就是要問你!」他口氣兇惡。
「你問了我,我照實回答,可你為什麼不信任我……」她大聲反問回去,淚水滔滔不絕地掉落。她好傷心、好傷心哪。
娘走了,爹死了,雲世斌不要她了,她都沒有如此傷心絕望,這種幾欲心碎的感覺就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無情地刨剜起她滿滿一顆火熱的心臟,用力摔在地上,還狠狠地將它踩個稀巴爛。
而傷她的,就是她最愛的九爺啊。
她哭得無法自己,下床穿鞋時踉艙了下,幾欲跌倒。
祝和暢早就慌了,滿肚子的火氣消失無蹤,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趕忙伸手去扶,卻讓她給打了回來。
「不要碰我!」悅眉放聲大哭,掩面跑掉。
「眉兒!」祝和暢急著要追,卻是衣不蔽體,趕緊隨便穿了起來,趿著鞋子追了出去。
他鐵定撞邪了。他咄咄逼人,說穿了,他竟是無法信任她?
當她將最珍貴的身子給了他,還告訴他,她愛他,他卻在兩人裸裎相對時疑神疑鬼、惡言相向,試問,他這一刀子捅得她有多深?
他以前被捅得有多痛,她今天就有多痛:當世人皆不可信時,他能不能去信任一個默默跟著他、悄悄將顏色滲入他的生命、陪伴彼此爬過一座又一座山頭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