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晚為了那個像鬼的小姑娘,大家只得縮手縮腳,好比一隻隻擠在籠子裡的困獸,翻了身就壓到身旁的人,這樣哪能睡個好覺!
他拿開祝福擱在他肚子上的大腳,坐起身子,爬出了營帳。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他伸展一下略微僵硬的身軀。
「她沒事吧?」他望著那頂羊皮帳,向守夜的虎子詢問。
「耿姑娘解手去了。」虎子指向後頭的小樹林。
「解手?」祝和暢心中一突。「去多久了?」
「她說吃了面疙瘩,鬧肚子疼,可能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就從那顆最亮的星子從樹頂掉到樹枝頭……呃,啊……」虎子的笑容僵住,今夜的星星似乎移動得特別慢呀。
「你給爺兒我做好準備,改過大會也有你的一份!」
祝和暢話還沒說完,已經拔腿跑向林子裡,隨便繞了一圈,別說沒聞到拉肚子的異味,甚至連一點點人味也沒聞著。
她竟然跑了?他奔出林子的另一頭,不假思索便往北邊山地找去。
一定還跑不遠的,憑她兩天來的路途勞頓,加上那個副弱不禁風的身子,他有自信追得上她。
但,追上她又如何?要走就走了,追她幹嘛?祝和暢很想回頭,大剌剌地往無人的羊皮帳裡躺下睡大覺,可他能丟一個小姑娘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野地嗎?他再怎麼不管閒事,還是要有做人的良心啊。
「走開!走開!」前頭黝暗的山坳傳來驚恐的叫聲。
祝和暢大驚,這裡荒涼得連山賊土匪都不屑一顧,她碰到了什麼……他立即拔出護身的匕首,大喝一聲。
「誰……」
兩丸青磷磷的鬼火瞟了過來,同時發出含糊不清的嗷吼聲音,原來竟是一頭咬住姑娘小腿不放的野狼,看樣子它正打算拖走「戰利品」。
耿悅眉跌坐在地上,神情驚慌,她忍著傷口痛楚,左手撐在地面不讓野狼拖行,右手舉起一把剪子,不斷地往野狼身上戳刺。
「去死!去死!」她卯足全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刻只能奮力一搏,她不斷尖叫道:「你敢咬我!我先戳死你……哎啊!」
野狼吃痛,利牙更往小腿肉裡刺入,還沒咬下鮮美柔軟的肉片,噗一聲,鋒利的匕首直接刺入它的咽喉,一刀斃命。
祝和暢立即蹲下,扳開野狼咬得死緊的牙齒,小心地移出那截血肉模糊的小腿,就著星光察看傷勢。
「好痛……」傷口碰撞,痛得悅眉大叫,又舉起剪子自衛。
「放下!」祝和暢大吼道。「你連人還是狼都分不清楚,也不掂掂那一丁點姑娘家的花拳繡腿,拿這麼一把小剪刀,就以為可以刺死比你還大只、還凶狠的大惡狼嗎!」
他嘴裡叨念個不停,手上動作也很快,兩三句話之間,已經拿匕首割掉她的褲管,順手撕成布條,緊緊綁在傷口上方。
「祝……九爺……」悅眉認出他來了,無力地丟下剪子。
「你為什麼要逃?」他拿巾子仔細拭去傷口的髒污。
「我……我不回絳州,你會送我回去。」驚魂未定,她吃力地喘氣。
「你去打聽打聽,我祝九爺言出必行,從無虛言,既然應允送你到城裡,就不再管你,你還跑什麼跑?」
「好,你……你不要管我……」
「我是不想管你,可我扔你在這兒,只怕血腥味會引來狼群,到時候恐怕連你的骨頭都找不到,正好成全了雲世斌,省了他的麻煩。」
話一出口,祝和暢就想往身邊那匹死狼踹去。嗟!狼心如鐵,沒幾兩肉的小姑娘也咬得下去……而他亦是郎心如鐵啊,說什麼風涼話!
他惡狠狠地灑下傷藥,再拿巾子包紮起來。
「唔……」藥粉刺激傷處,重重的悶哼從悅眉緊閉的唇縫進出。
「你傷口很深、很大,我的傷藥只能暫時止血消炎,等不到明天出發了,我必須立刻騎馬趕路,送你進城找大夫縫合。」
「我可以走……」悅眉吃力地按著地面,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走!」祝和暢二話不說,左手抱過她的腰身,將她當成貨物,輕鬆利落地扛上肩頭,長身拔起,右手也順便拎起野狼的尾巴。
「啊……」悅眉突然被倒掛到他肩頭,頓時頭暈目眩,想要抗議,卻已經是虛弱得喊不出聲音來了。
「不知道這兒的野狼肉好不好吃,兄弟們有口福了。」祝和暢腳步飛快,忍不住又叨念道;「可恨啊,我吃不到了,再不趕路會死人的。」
星光幽微,荒野闐黑,兩人的身影揉成一個,往火光明亮之處而去。
*** *** ***
「燙手的山芋,怎麼辦?」
「吃了。」
「吃了燙嘴,還吃……祝福,爺兒我教你,扔了!」
「九爺,你真要扔她一人在這裡?」
悅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她床邊說話。她全身發著高熱,小腿傷口疼痛不堪,渾身無力,疲憊不堪,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隱隱約約記得,她臥在一個大大的懷抱裡,馬蹄奔騰,風聲嘶吼,有如鬼哭神號,從黑夜跑到天亮:進了城,那個心跳得很快的男人將門板敲得雷響,挖醒了老大夫,接著就是縫傷口、敷藥、吃藥……
親眼見到一針一線縫在她的小腿傷口上,她咬牙瞪視,也永遠會記得,這是雲世斌給她的。當時下了麻藥,不怎麼痛,可這會兒退了麻藥,她整只腿簡直痛得想切下來,乾脆直接喂狼吃算了。
腳痛算什麼?只有心痛才是最痛苦的,那是永無止境的折磨。
死了倒一了百了啊,可是她不甘心,她無法瞑目,就算死了,她的魂魄還是會淒淒惶惶地留在這世間,非得找到雲世斌問個明白不可。
什麼是情愛?什麼是承諾?她要聽他親口解釋。
「姑娘一直在流汗,睡不太安穩。」一個婦人聲音傳來,同時額頭也沾上了濕涼的巾子,頓時紆解了她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