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我。」罪魁禍首阿陽苦著臉,出面自首。
「你給爺兒我好好想想,為什麼會讓她躲了兩天,竟然完全察覺不到!她是活的,有氣息的,要吃飯,要撒尿……老天!這事要傳了出去,教我和記還有何面目生存於京城……」
「你……」眾人的目光幾乎可以殺死耿悅眉了。
「等回去京城,我要召開改過大會,不只阿陽,你們一個個都要想出預防的辦法,爺兒我絕不容許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嗚嗚,日子不好過了。上回只是磕壞客戶無關緊要的木箱一角,就可以開上四個時辰的改過大會,這回恐怕得討伐個一天一夜了。
祝和暢依然滔滔不絕地教訓道:「今天只是一個小姑娘,若她真是盜賊,存心破壞,我和記無法平安運抵貨物,商譽必然全毀,你們也別想再跟著爺兒我吃香喝辣,就準備另謀高就吧。」
耿悅眉孤單地站立在馬車邊,本以為他會質問她,沒想到他竟視她如無物,而且這位看似沉穩的祝九爺,竟然囉哩囉嗦地像個老媽子。
「祝九爺,你有什麼氣,儘管找我,不要罵你的手下。」她不畏他高大魁梧的身子,抬起頭望住了他。
「我在管教我的夥計,你別插話。」他只瞄她一眼。
「是啊,咱九爺講話,那是僅次於皇上的聖旨,耿姑娘你就行行好,別惹惱九爺了。」挨罵的夥計們竟也幫著主子說話。
祝和暢心念飛轉。這些年來,他用心經營和記貨行,貨行幾乎就是他另一個生命;雖說運送途中難免碰上不可預料之事,但貨物中竟躲了一個人,縱使她有呼天搶地的理由上京尋夫,他也不能容許此事發生。
「耿姑娘,我們明天中午會到達下一個大城,在那兒,我會幫你僱車,送你回絳州。至於車馬費,到了京城我再向雲公子收取。」
「我不回去,我要去京城。」悅眉堅定地道。
「你不是我運送契約的貨物,我不送。祝福,念給她聽。」
「和記貨行三不送: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祝福朗聲念畢,自己再加個註腳;「耿大姐,你是活的,當然不送了。」
「祝九爺,拜託你,我一定要去京城。」悅眉長到十八歲,還沒有求過人,她將拳頭握得死緊,仍擋不住那源源湧出的羞辱感,身子不覺顫抖著,忍著氣,將話說完,「請你順路載我過去,我絕不麻煩你們。」
「不成。」祝和暢吃了秤鉉鐵了心,他沒有必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破壞原則。
仰望那張繃緊的冷臉孔,悅眉沒有被拒絕的難堪,反倒如釋重負。
她畢竟是不會、也不願求人,若非一心急著上京尋人問話,她會昂首走在大道,絕不龜縮車上日夜見不得人。
「好。那就麻煩祝九爺送我到下一個大城,到了那裡,我再自己想辦法。」她一口氣說完,眼睛眨也不眨。
這麼快就棄甲投降?夥計們正等待姑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她的命苦,並苦苦哀求九爺大發善心載她一程,然後向來不近女色的九爺就會被打動……這樣就完了?戲不是這樣演的啦,那誰還來看戲!
「你得回去絳州。」祝和暢已經猜到雲家會往北方尋來。
「我不能回去。我砸碎了染餅,弄糊了染缸,我沒辦法回去。」
眾人倒抽一口氣。好可怕的女人啊,要不到就毀了一切……
祝和暢只想搖頭。這瘦弱的小姑娘比他想像中還來得剛烈,腦袋和脾氣又臭又硬,竟然笨到做出這種玉石俱焚的蠢事。
然而她的口氣雖強硬,那又薄又扁的纖細身子卻違心似地搖搖晃晃,火影閃動,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在發抖,定睛再瞧,喝!不正是在發抖嗎!
時序已入冬,尤其在這個小樹林邊的荒地夜晚,冷風颼颼,寒氣逼人,就連身強力壯的兄弟們也都穿上了保暖的皮裘,小姑娘卻只穿著黯黝黝的玄青色薄棉衫褲,凌亂的黑髮紮成辮子,露出一截白脖子,又白著一張臉,不得不令他想起被拔了毛、光溜溜的白斬雞。
「你吃飯了嗎?你這兩天吃什麼?」他問道。
「我有餅。」
祝和暢望向車內的那個扁平小包袱。她能帶上什麼乾糧?甚至要去更為寒冷的北方,也不懂得帶上一件襖子!
「披著。」他說著,便脫下外袍遞了過去,聲音平板地吩咐道:「祝福,給她下碗麵疙瘩,讓出一頂羊皮帳給她,大夥兒湊合著睡。」
「這……」悅眉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接過袍子。
「秋姑娘,你和雲家染坊有什麼糾葛,我和記貨行一概不過問。到了城裡,你我一拍兩散。」他一邊將袍子塞進她懷裡,一邊劃清界線。「至於你偷跑上車這一點,違背了雲世斌和我簽訂的運送契約,我會向他收取違約金,權充是你耗費我們馬匹、人力、食糧的賠償。」
悅眉勉強抱著那一團熱氣熏人的袍子,咬緊牙根道:「我耿悅眉自己做事自己擔當,你要錢,我會付。」
「訂約的是雲世斌,不是你。」
這是他的原則,一切以契約為憑,其它不關貨運的狗屁倒灶事情一律不管,更何況是帶上一個活生生的、打算進京尋夫或殺夫的小姑娘!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他不想理會,他好人也只能做到這裡了。
「瞧什麼!還不去忙活兒……等著山賊來劫貨嗎!」他瞪了眼。
「是!是!」眾夥計們趕忙敞開。
唉,他們的九爺還是不懂得憐香惜玉。扔一件袍子算什麼!好歹也得幫忙披上,況且將人家姑娘扔在城裡自生自滅,也說不過去吧。
沒辦法,這就是讓京城的媒婆們怎樣也做不到生意的祝九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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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和暢睜開了眼,再也沒有捶竟。
今晚的營帳真擠!他祝九爺做生意汲汲營營、錙銖必較,一分一毫算盤打得清楚,可對自己人從來不吝嗇;兄弟們長手長腳,路途勞累,他就多置辦幾頂保暖的羊皮帳,好讓大家一夜好眠,補足體力明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