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衛齊嵐未曾將視線從項少初的身上移開過。
他專注的神情經常能嚇退許多人,但項少初絲毫不受影響,依然故我。
目光從衛齊嵐的臉孔移向他空無一物的衣襟,項少初的眼色稍轉柔緩。
「聽說王上賜你蘭草。」是陳述,不是問句。宮裡的消息向來傳得很快。
蘭,花之君子者也。是忠誠的象徵。
衛齊嵐不禁想:這一切是否也在「他」的預期中?
「王上也曾賜你花嗎?」當他走近項少初時,竟意外地嗅到一股有別於花朵的香氣,是淡淡的茶香。那使他想起那日在杏花下,他請他喝的那杯晉陽鄉茶。
這股茶香,使他想起自己的家。會是錯覺嗎?項少初已經承認他祖籍晉陽,身上或沾染這種帶有家鄉味的茶香並不令人意外。
正想再仔細確認,但項少初已經不著痕跡的移開腳步,與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項少初微微一笑,答說:「是的,王上曾賜我花。」但他接著又道:「可是我沒有接受。」
若真有什麼人可以一再地讓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露驚訝之色的,恐怕也只有眼前這名相貌清俊、身形略略削瘦的男子了。衛齊嵐再次不由自主地瞪著他瞧。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人人都說項少初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臣,照理說,王上賜花,他應該會立即接受,表示順從諂媚才對。
只見項少初習慣性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吐出兩字:「秘密。」
衛齊嵐早該學乖才對。項少初滿身是秘密,獨獨欠缺給答案的興致。
「話說回來,將軍不也沒接受?不知又是為了什麼?」
問了半天,問不到半點肯定的答案,衛齊嵐才不想白白提供答案。他揚了揚唇角,很高興可以反將眼前人一軍。好看的唇型緩緩吐出幾個字:
「巧得很,也是秘密。」
*** *** ***
而這兩人的秘密,恰恰巧得不得了,正是東陵少王的煩惱。
宮廷一隅,少年王看著滿園百花喃喃自語道:「我想知道他們的秘密。」
很難接受,天子眼皮底下也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事實就是,即使對於一國王高無上的君主來說,人心仍是最難測知的事物。
第六章
衛齊嵐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愛問「為什麼」的人,直到遇見了項少初……
這讓容四郎有點不平。「我也有不少秘密,你怎麼從來沒問我?」
衛齊嵐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不禁笑了出聲。
「笑啥?」容四郎挑起眉。
「也許是因為我並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容四郎的身份的確有不少秘密,可是在事不關己的時候,衛齊嵐就不是那種追根究底的人。
容四郎立刻回敬一槍。「哦,那麼你又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項少初的?」
衛齊嵐頓時失笑,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容四郎哼了哼,「依我看,這東陵朝中大概到處是秘密,想要解開謎底,簡直癡人說夢。衛大將軍,你確定你要蹚這淌渾水?不乾脆回邊關去守邊,圖個逍遙自在、腦袋輕快?」
多好的願景啊!可是為何這曾經很吸引他的小小願望,如今聽來卻不再那麼吸引人了呢?究竟,他的生命,是哪個環節出現了改變?
「來不及了。」他說;「我已經蹚進這淌渾水裡了,即使此刻臨時抽身,也只會濺得自己滿身泥污。」真沒料到「那個人」竟然也拒絕了王上的賜花。他不是君王的親信嗎?難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另有蹊蹺?
按捺不住滿腹的疑問,當夜,衛齊嵐又夜訪侍郎府。
只不過這一回,他撲了個空,項少初不在府中。從僕人口中探知,原來「他」今夜被王上留宿金闕宮中,而且已經不是第一回。霎時,衛齊嵐說不出從腹中漸漸翻湧上來的怪異感覺是什麼滋味。
容四郎說過,東陵男風日盛……也許項少初果真是當今王上的枕邊人……
即便如此,可他,怎麼就是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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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疑問也出現在朝議上每一位臣子的心中。
每當君王晚朝,曖昧的視線便在侍立一旁的項少初與年少的君王身上流連。這一君一臣,若果真好行男風,不知誰居上位,誰又居下?
這樣的疑問,在當日的朝議中,東陵王驟然宣佈詔令時,硬生生被擺到一邊去。
「就這麼辦吧。」東陵王懶洋洋地向眾人宣告道:「金虎上將掌領的十五萬軍隊長久駐在京畿外也不是辦法,軍隊不可一日無主帥,金副將雖然是上將之子,但要掌領十五萬大軍恐怕也頗為吃力,紫將戰功彪炳,英勇蓋世,這十五萬大軍就暫由衛將軍來統帥吧。」
少王在眾人面前,宣佈了這項決定。只是這決定,連衛齊嵐都覺得太過突然。要他私下調查金虎將軍一案是一回事,直接將他送進金虎軍中又是另一回事。
「諸位愛卿對這決定可有意見?」
眾官員雖然議論紛紛,卻想不出反對的理由。畢竟軍中確實不可一日無主帥,而金虎上將之死,又讓金隸兒等人挾軍隊移駐京畿之外,隨時都可能引發內戰,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見沒人提出反對意見,東陵王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將衛齊嵐召到面前。「紫將軍,你願替本王分憂嗎?」
衛齊嵐早早察覺這位眾人眼中的「昏君」到底有多麼精明,但願這份精明,是會將東陵帶向一個更好的局面,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但既然這是君王的決定,他這將軍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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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議結束後,大臣們走出議事廳後便紛紛來到衛齊嵐面前道喜。
衛齊嵐只是微笑以對,此外別無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