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文臣都乘轎子,只有少數幾名官員騎馬。
官員在下朝後多往停放自家車轎或繫馬的左宮門走去。
衛齊嵐與這些朝中大臣素來攀不上什麼交情,自然而然的便落在大臣們的後頭,聽著幾位臣子們耳語對朝政的不滿。
很快的,人潮便散去,各自忙各自的要事去了,只剩下幾名有點面生的官員走在衛齊嵐前頭,議論的內容令他感到相當有趣。
他認出那是當今朝廷中聲望清廉的兩位翰林學士——穆英殊和李善緣。
「事情實在太不對勁了,我承認我實在搞不懂那個項少初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穆英殊真是個大聲公,衛齊嵐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李善緣低聲說;「的確,這件事真有些詭異,不像出自項侍郎的建議,也許王上終於有了自己的裁奪也說不定,若真如此,那真是東陵之福。」
穆英殊握緊了拳頭。「我們當初入朝時,可沒想過必須替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做事……」
李善緣連忙安撫著同僚。「噓,噓,小聲些。其實王上也不是那麼昏庸啊,他不是派紫將去金虎營裡主事了嗎?」
「可他先前把衛將軍打入天牢的事又該怎麼說?」
「至少後來有查明真相了啊。」
「嗯,所以我才說這件事有些不尋常啊。」
「是不尋常……我覺得——」話到一半,李善緣突然轉過身來,對著他後頭的衛齊嵐笑道:「紫衣將軍,真是恭喜了。」衛齊嵐即將統帥十五萬大軍,應是高昇吧?
「怎……」穆英殊連忙轉過頭來,一出口便藏不住話:「衛將軍,你一直跟在我們後頭嗎?」怎麼走路無聲無息的?
衛齊嵐點點頭,又笑了笑。「王宮的路我不熟,怕走丟了,所以跟在兩位大人身後,想一起出宮。」
李善緣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項大人應該不至於會在王宮迷路吧,怎麼也跟在我們身後?」
遠遠定在後頭的項少初抬頭微笑道:「穆大人此言差矣,大家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又何必說誰跟在誰的後頭呢?」
穆英殊素來看不慣項少初的作為,不加思索地便反唇道;「項大人的方向跟我們可不一樣,我們是要出宮去,可大人的方向應是金闕宮才對吧?」言下之意,是暗諷項少初鎮日陪侍東陵王,以王宮為居處,甚至夜宿君王寢宮的事。
每每穆英殊失言無禮,李善緣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冷汗。這穆英殊實在不適合為官啊,說話這麼夾槍帶棍的,不管是小人還是大人,全都給得罪光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只見項少初但笑道:「少初是禮部官員,下朝後,自然是到禮部當值,又怎麼會往金闕宮走呢?」由於早習慣被朝臣視為眼中釘,因此也不怎在意。他應對自如。
李善緣趕緊打著圓場道:「可不是嗎?項大人自然是準備到禮部當值的。我們也準備要去翰林苑呢。」說著說著,便拉著不情不願的穆英殊,匆匆地往宮門走去。
最後,只剩下衛齊嵐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看著他。
見避不過,搖了搖頭,項少初舉步朝他走去。
「將軍。」他拱手作揖。
「項大人。」衛齊嵐也回了個禮。
看了眼人潮逐漸散去的宮門,再回頭看看項少初。不知怎的,衛齊嵐突然覺得眼前的他看似深受君王寵愛,意氣風發,週身卻總有些說不出的落寞。
是因被同僚敵視的緣故嗎?
「一同走,好嗎?」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便已出口了。
只見項少初訝異的看了他一眼,唇邊那抹笑看起來意外地動人。
「將軍不怕少初是毒蛇猛獸,會反過來噬你一口?」瞧,那些忠肝義膽之士不都逃得無影無蹤?就怕被認為與他項少初這奸臣「同流合污」,或者哪天被他奸計所害。
衛齊嵐沒料到自己會那樣開口邀請,更沒料到項少初會那樣說。幸好他是個見慣風浪的人,不容易受到驚嚇。沉著地舉起兩條手臂,他問:「你瞧,這是什麼?」
項少初眼中有著笑意。「不就是將軍的手?」不然還能是什麼?
衛齊嵐點頭道:「是我的手沒錯。可請大人看清楚了,若有一天,大人決定反噬我一口,要咬這裡,這裡肉質較硬,不怕痛。」
項少初著實愣了一下,接著便哈哈大笑出聲。「也許他日,我還真會試試看也說不定。」
不知道為什麼,衛齊嵐覺得自己寧願看見項少初的笑容,而不願見他神色落寞。他一笑,他就鬆了口氣,彷彿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心情是怎麼一回事?
「一同走?」他問。
項少初搖搖頭。「不,還是各走各的吧。」他定定看著衛齊嵐道:「別忘了,風川外,十五萬大軍還等著將軍。」
「那跟我是否與大人同行,沒有關係。」他堅定的說,似已打定主意。
這份堅定,使項少初感到有些意外。從沒想過衛齊嵐會是一個可以來往深交的朋友。項少初又搖頭道:「不,不完全是如此。」他抬頭看著那張終於漸漸熟悉的臉龐,微笑道:「總之,少初祝將軍此去,一帆風順。」
「你知道會有麻煩?」衛齊嵐忍不住問。
「我猜想得到。」
衛齊嵐不由得笑了一笑。「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奇特的人?」
「沒有。大家都說我項少初是個小人。你是第一個用『奇特』兩字來形容我的人。」
衛齊嵐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深感榮幸,同時他也不認為項少初真如輿論所說般是個小人。靜靜看了項少初一會兒,他突然決定道:「兩個月。」
「什麼?」
衛齊嵐淡笑解釋:「兩個月後,若我順利歸來,你來東南城門為我接風洗塵。」
說完,便自個兒先走了,也不再回頭。
留下項少初一人獨立宮中,有些愕然地望著他邁步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