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詞窮,但這個自年輕時就扛起嵇家偌大產業的一家主母,卻從不知什麼是詞窮,嵇母根本不給兒子休息時間繼續炮轟。
「今天要你救你妹子一命等於也是救我老太婆一命,你卻左一句不答應右一句荒謬,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啊!還是你要我跟你妹子就這樣昏死在一塊兒好了,省得留在人間惹你們兄弟討厭!」
「娘,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沒這意思。」嵇揚有種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沒這意思就答應我娶個冥妻回來沖喜啊,如果你是擔心不是娶個活人回來,沒關係啊,今天我們先娶了個靈位回來救救你妹妹,過些日子咱們可以再納個妾幫你生個兒子,娘都幫你想好兩全其美的法子了,你還擔什麼心呢,憑我們嵇家在蘇州的財勢,哪家姑娘不願意嫁過來,揚兒,算娘求你,求你救救小姒好不好?現在就只剩這個方法了。」
嵇母的一段長篇大論,聽的嵇揚耳朵嗡嗡作響看滿頭白髮的高堂如此痛心哀求,他這個為人子者還能堅持嗎?嵇揚沒辦法只得點點頭對母親一陣苦笑。
「好吧!好吧!娘,一切都由您作主吧!」他投降了!隨她去吧!
就這樣!敲定了一樁他作夢都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親事,也敲定了改變他這一輩子的大事。
而這場人鬼冥婚的喜事,即刻在嵇家熱熱鬧鬧辦了起來。
*** *** ***
現在,這場極不尋常的婚禮結束了他原本該屬於瞭然的身份,嵇揚苦著一張臉坐在披著紅綢的太師椅上,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這件荒謬的事。
他這個新郎官從頭到尾都是在哭哭不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到殷家廢墟娶親回府拜堂。
這一夜,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個任由人擺佈的傻子。從一開始內穿大大紅喜服外罩白色素袍的他,對這身打扮就覺得可笑,明明活著人辦的喜事,卻樣樣得依照著所謂「女方」的意思辦事,先是「要求」安排在子時迎娶,再者要求迎娶過程得吹嗩吶,穿縞衣、抬白轎、提白燈籠,回程才可全數換上大紅喜色,加上鑼鼓聲。
也不知冥冥中真有「女方親家」同慶,還是有人搞鬼,這一趟迎親過程倒真的是狀況頻頻,先是一到廢墟,天際毫無預警的刮起陣陣狂風,嚇得那些轎夫、嗩吶手個個臉色大變,可以明顯聽見每個人賣力誦經的聲音。
這畫面讓他跟隨同行的司馬浦安更覺好笑。九月了,秋風乍起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這些人啊……嵇揚又只能苦笑。
回程,那四個轎夫又直嚷著有人扯他腳,嚇得他們花轎怎麼抬都抬不好,靈位新娘也在轎裡跌過來,滾過去的,後來媒婆乾脆將那靈位放在嵇揚懷裡,讓他騎著馬將她娶回家。
這場婚禮嵇揚從頭到尾都覺得像場鬧劇,但為了討母親歡心,為了小姒,他還是盡力演完該屬於他的角色,整晚唯一讓他覺得有趣提起興致的,可能只有剛拜堂時發生的事。
他發現暗中有人想阻止他順利拜堂,那原本穩當當被擺在他身旁蒲團上的牌位,不止一次莫名的倒下,中斷拜天地拜高堂的儀式。起初他以為是司馬浦安幫他抗議這個親事,但當他迎上他一樣不解的眼神時,他就知道掏蛋的另有其人,最後,又是媒婆硬將那塊木頭塞到他懷裡讓他緊緊抱著,拜堂儀式才得以順利完成。
當送入洞房當時,他聽到旁人不只一聲竅竅私語——新娘的鬼魂在抗議,她不願嫁給他。
他一聲冷笑!你不願意嫁我,我又何嘗願意娶你!看來咱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
嵇揚忍不住伸手將床上的靈牌拿近身看著。
水瞵!多美的名字,大概是取意水波粼粼之意吧!沒想到她壽命卻也像水波,八歲是吧,他們說她喪命當時只有八歲,若還活著現在應該十八了,這也是母親覺得他該娶她聯親的原因,不僅是她是殷家大小姐,而且是個懷春的女孩,會衝上小姒就是因為她想找婆家。
「你真的不願意嫁給我?」嵇揚對著那片沒生命的木頭問著,不知怎麼著,他心頭突然想起那晚在小姒房裡見到的那名女子。
那張異常慘白的臉,那份飄渺無聲的身影……
難道世上真有陰魂不散的鬼魂?
*** ***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陣陣似有若無的低吟,隔空飄揚在一間黑漆的屋中,那股如泣如訴的哀急似乎正傳達著莫大的苦楚。
「誰?誰在說話?」霍之鳴從床上一躍而起,兩眼直盯著窗外。又來了!那一聲聲鬼哭神嚎就像是催命符一樣,又開始不斷地在他耳際迴盪,任他怎麼揮都揮不去,都這麼多天了,這聲音還不放過他。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似乎真是要賴定他了,蘇子瞻的《江城子》仍持續在空氣中蕩著。
霍之鳴掙扎到最後,知道就如前幾次一樣,他再怎麼擋也擋不了,索性捂起耳朵逃避似的將頭埋在雙肘間,再按照往常一樣拚命的對屋外喊著。
「來人,來人啊……」他明明記得剛才就寢時亮著一盞油燈,怎麼這會兒屋內卻變得漆黑不見物,那些守更的人都跑到那兒去了!
「老爺子,什麼事。」隨著這兩聲叫喚,門外衝進一名孔武健碩的年輕人,手上拎著一支火把,將屋內一下子照亮了起來。
「霍平,剛才是誰在外頭吟詩?」有了亮光,原先嚇得像縮頭烏龜的霍之鳴這才敢抬起臉來。
「吟詩?沒有啊!老爺子,剛只有小的在外頭當班伺候你,沒別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