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啊。」這麼簡單的答案還用得著問她,嘖。
「送誰?」
這就有點難了,瞄瞄身旁的男人,那張臉寫著「敢說是我就試試看」,這邊是面無表情的女刑事,嗯……
「送她嘍。」選她比較安全,因為不睡在同一張床上嘛。
「裘靡才不會──」
任裘靡彎腰,撿起所有的紫羅蘭掛放在左臂。「謝謝。」
此舉看得封志尚目瞪口呆。
喂,有點警察的自覺好不好?他的表情這麼吶喊著。
可惜默契沒到那程度,也不打算到那程度的任裘靡根本不理他,轉手把花塞進少年懷裡。
「沒有壞,還可以送人。」
「我才不──」
「只有這一次,沒下次了。」她打斷他:「不要因為一時意氣就浪費別人的好意自找苦吃,如果沒有需要,你就不會搶了;還有,再有下次,我一定抓你進警局。」
「我……」
「拿好就走。」
不知道是被嚇得想逃還是抵擋不了她的恫嚇,少年抱著花快步跑到下一條巷口消失不見。
事情落幕,演員也可以退場了。在封志尚不贊同的眼神下,她幾乎是故意挑釁地點煙,任裘靡率性──也可以說漫不經心地揮手告別。
揮在半空的手來不及劃過圓弧,卻被扣在一隻纖手中。
這個女人真的太帥了,她喜歡,不好好認識一下就太辜負老天爺給的緣份。
「四個人一起喝杯咖啡吧,我請客。」幾乎是不容在場三人反駁的命令口氣,也突如其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邀約的人氣勢不容小覷,畢竟是當檢察官的,而且──
還是個認為地球從一開始就以自己為中心自轉的檢察官。
第三章
被強拉進咖啡館、又被強迫坐下的任裘靡,在服務生送上四杯個性迥異的咖啡退下之後,馬上干光自己的Espresso,在三人六目之下連告辭都不說一聲扭頭就走。
「對不起,何檢,裘靡就是這個樣子。」她沒禮貌說走就走為什麼是他來道歉?真倒楣。「她個性比較孤僻,不太習慣人多,不好意思。」
「又不是你的錯,替她道什麼歉。」何夭夭看著,覺得好笑。「楊洛,你不覺得裘靡跟你的個性有點像?」
「你卻不像他。」封志尚還知道替任裘靡賠罪,她是除非接受道歉的人是他,否則連「道歉」兩個字都不會寫。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又想惹毛她了。
「字面上的意思。」楊洛手上捧著喝慣的藍山黑咖啡,等待新婚妻子發起的戰爭。
「你哪天惹火別人我也會為你跟對方道歉。」
「先對自己說吧。」他會故意挑起戰火的對象也只有她。
「我就知道你存心惹火我!」真過份!「哪有人這麼對待老婆的,我才嫁你兩個禮拜。」連蜜月都沒有度過。
「所以要你早點習慣。」
這意謂著──「你每天都要跟我吵上一架才過癮嗎?」
「也許吧。」就算他不刻意挑起,這位楊太太也有辦法滋生事端來場口沫大戰,根本用不著他動口。
「楊洛!」
「你們──是夫妻?」被遺忘的第三人封志尚不敢相信地看著兩人。
「是啊。」
楊洛沒有出聲,但有點頭表示。
有點……怪。怎麼看都不覺得很配,一個冷、一個熱──也看不出相容的地方,對話像仇人見面似的,很難想像這樣不搭軋的兩人會是一對夫妻,還是新婚夫妻。
冷和熱……有點熟悉感……
「啊,外面下雨了。」何夭夭不經意地嚷了聲,喚醒訝異中的封志尚。
透過落地窗看過去,咖啡店外的街道漸漸被細雨打濕,人行道被雨水沾染出更深的磚紅色。
米色的風衣背影落在對面街道,在撐傘來往的行人中穿梭,沒有傘的米色身影反而顯得突兀,雨水打得風衣肩線透出淺黃。
那樣的畫面──
「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封志尚抓起外套,急忙離開。「謝謝你的咖啡,改天換我請。」
「拜。」何夭夭也很乾脆,沒有留人的打算。
下雨了。
任裘靡掌心朝天,接住一滴、兩滴,最後變成四五六滴,數也數不清的雨水。
冬天的台北總是細雨不斷,細得像針又冷得像冰,嘴上的煙也被雨水淋濕,熄了紅光,只好被放棄丟進垃圾筒。
嘖,今天果然不宜出門。
躲進一家店的遮雨棚,發現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雨棚下,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身上要帶把傘,就她一個人不知道。
寒涼的雨水滲透進皮膚,冰得她縮了肩膀,忍不住點煙取暖。
走不成,站在這看人來人往也無妨。
反正──閒嘛。
擦身不相問的路人手中都有一把傘,不管是什麼造型,都是個人選擇帶在身邊的。
自己的選擇,沒什麼好怨。
然而,沒有傘的她此刻不免感到孤寂。
整個城市人人有傘,只有她像遭受流放被驅逐在外的罪犯,不管在城市的哪一個角落都顯得突兀。
有時候,與眾不同是會讓人覺得寂寞的。
她的傘呢?
是她選擇不帶傘,還是不敢帶傘,只好一直淋雨下去?
「會有人……送傘給我嗎?」
這是個好問題。
會有人送傘給她嗎?在她最需要的此時此刻?
百無聊賴任思緒四竄,眼睛也跟著冬天的陰雨意興闌珊地左掃右望。
一支矬到不行的黑色大傘令她雙目停駐,錯愕得移不開。
在五彩繽紛的傘海下,這把黑香菇大頭傘顯得萬分突兀──還是很可笑的那一種突兀。
在傘也講求名牌、造型設計的現代,是哪位天才還在用六O年代爺字輩標榜「俗擱耐用」的黑色香菇傘?
這引起她的好奇。
然而面對她的傘擋住了雨傘主人的臉,讓她無法窺見此人面貌,執傘的人似乎在找誰,左轉右轉,大得有點遲鈍感的傘面始終遮住那人的瞼。
雨傘的主人突然向後轉。
找到了。「裘靡!」
任裘靡手上的煙因為看見雨傘主人太過驚訝而松墜,無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