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香不敢受。」
「有什麼敢不敢的?」玉蓮笑了笑,逕自為她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今日仍是王妃,明日就成了下堂妻了,沐香姑娘是玉人新貴,怎會不能受我一杯粗茶?」
沐香仍是不敢接過,玉蓮見狀,淡淡地說了一句。
「還是,沐香姑娘怕茶中有毒?」
此話一出,沐香猛地抬起頭,與玉蓮四目相交之後,她又立刻閃過眼神低下頭。
「放心,我說這話,並不是要為難你。」索性自己啜了一口,半晌才說話。「今天下午,我看見你和子戊了。」
沐香又是一悚。
「原來他是你弟弟啊,怪不得有時我瞧著他,總覺得他頂面善的,卻一直沒跟你的面孔連結上。」
「夫……夫人……」沐香戰戰兢兢,導致說話有些結巴。「您……該不會全聽見了?」
玉蓮笑了下。「你們姊弟倆吵架也不躲起來吵,教我全聽著了,能怪誰?」
沐香聞言,雙腳頓時失去了力量,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玉蓮也沒怪她,只是逕自說著。
「從你們的談話裡,再仔細地想了想,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記得第一次在廚房看見你,我就發覺你好像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在收拾什麼東西,直到第二次又看見你……」
「夫人……」
「你不必緊張,其實我手上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做了什麼事,我只是想在離開之前,將事情來龍去脈弄個清楚罷了。」玉蓮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三番兩次置王爺於死地嗎?」
「為什麼您又非得弄清楚不可呢?」沭香反問她。
玉蓮頓住。
她確實是不須做這種事情,以一個失寵的元配來說,她這麼做只顯得機心、多餘,但這畢竟事關承璿的安危……
他是她的丈夫,雖然已經不再愛她,但仍是她的丈夫,他曾給過的溫柔,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意識到自己是這樣的無可救藥,玉蓮忍不住自嘲地微微一笑。
「其實說與不說自由全在你,我不能強逼,私下找你過來,也只因為如此方不會引起他人注意,只是為了王爺的安全著想,日後……至少在我還是雋王王妃的一天,我會派人盯緊你,不讓你的一舉一動傷到王爺的性命……」玉蓮說到這裡,頓了頓。「希望你能諒解我的做法。」
沭香看著玉蓮,那清澈的眼神的確沒有其他的意圖,深夜裡喚她來,也的確比較不易驚動其他人;她也知道這個王妃向來不會無端生事,就連自己刻意的陷害,都沒讓她皺一下眉頭。
或許……她應該將一切告訴她……
「奴婢姓蘇,家父原是在前朝武將軍的手下負責刑名與錢谷,名喚蘇且白……」還沒決定到底該怎麼做,但卻不知不覺地將隱藏了多時的真相說了出來,連沐香自己都感到驚訝。
「一切都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事了,我爹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幕友,連個官都談不上,可是他一直很努力、一直想往上爬,因為他想給我們的家人更好的生活,對我和娘、弟弟子戊來說,爹就是撐起蘇家的一片天。」沐香恍如跌進了往事裡,美好的時光,無憂無慮的從前,讓她連回憶都臉泛甜蜜,只是話說到這裡,她的表情忽然變了。
「只是好景不常……我爹的上司,也就是那名將軍,捲入了當年軍隊叛變的陰謀裡,將軍全家上下百餘口性命滿門抄斬,而我爹……為虎作倀,更是死有餘辜,自從聽到將軍叛變的消息,我和娘天天都倚在老家的門口盼著,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我們還是盼我爹能平安脫逃回來,可……可到了最後,我們盼來的,卻是一具冰冷、頭不連身的屍體……」
想起來依舊是悲切難當,沐香無法自己地顫抖著。「你知道嗎?我娘就這樣崩潰了……她不吃、不喝,也不看我和弟弟一眼,就這樣倒在床上絕食身亡,我和弟弟卻什麼也沒辦法做,村子裡的人都說我們是雜種、是妖孽,留我們下來不會有好事,天天都有人來我們家丟石頭,我和弟弟一步都不敢踏出屋子,餓了就啃之前留下來的生蕃薯,渴了只敢在半夜爬到井邊喝水……那種日子,你能想像嗎?」
玉蓮不語,沐香又道:「後來,娘因為絕食過久,終於體力不支去世了,我跟弟弟都知道那個村子不能再留,便連夜逃到京城投靠親戚,為了不讓他們有太大的負擔,為了能讓我弟弟、我蘇家的一脈香菸至少能平安長大,我選擇了入宮當宮女,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減輕別人的負擔,而且……待在宮裡,我就能找到當年主導這件案子的官員……」
玉蓮聽明白了,脫口而出:「莫非……當年朝廷派來的主事者,是……王爺?」
其實不用沭香說,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玉蓮一陣暈眩,沒有辦法開口,久久無法打破沉默,直到沐香望向她。
「夫人。」沐香看著玉蓮,問道:「現在你已全盤瞭解了,我是一個只要存在,就會對王爺產生威脅的女子,你又要如何處置我?」
「怎麼處置你?」玉蓮忍下住要苦笑,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又如何插手別人的生與死?
「你還是將一切如實向王爺坦承,由他來決定該怎麼做吧!」
「這是不可能的。」玉蓮話剛說完,沒想到就遭到沐香的否定。「沐香不想讓王爺知道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起來,如果他連我爹是誰都不知道,我爹的死對他來說又算什麼……」
「那你呢?你的情感又算得什麼?」玉蓮反問:「我見你對王爺噓寒問暖不是假的,難道身為一個女人對你而言不及報仇來得重要?」
「從母親死去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中只剩下仇恨。」沭香苦道:「人在走路的時候總會踩過幾隻螞蟻,對王爺來說,我爹的性命就等於那只螞蟻,是不重要也跟他無關的,可是對我來說,那卻是毀了我家的重大事件……他對我來說……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