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宇穹雙手十指交嵌,放在桌上,垂眸凝思,說:「藍小姐有何事需要皇某效勞?」與此同時,侍應生拿著餐食目錄本,繞進屏風內。
「皇先生,點餐了嗎?」侍應生開口的語氣十分恭敬,彷彿皇宇穹不是一般客人。
藍馥陽有所驚覺。「這件事,我不希望傳到長輩耳裡。」
聞言,皇宇穹沒反應,只是示意侍應生把餐食目錄本留下。侍應生照做,攤開兩本目錄本,分別放在皇宇穹與藍馥陽眼下,安靜退出屏風外。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事。」皇宇穹翻著目錄本。
藍馥陽輕皺一下額心,低著頭,推推臉上的大墨鏡。她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但她現在想起了,幾個月前,長輩要他倆見一面的地點,也約在這兒。那次,她沒來—— 根本不想來—— 也就沒留意見面地點,竟會是今日她自己要求的「等待太陽」。
突然覺得,報應這種事其實來得很快。藍馥陽下意識咬咬紅唇,痛苦思忖似地拿出一個信封,推至皇宇穹那方桌面。
又是一封信。皇宇穹挪開目錄本,處理公事般地拆閱信件。「離婚協議書……」他低喃。
「他是個律師,很懂得伸張自身權益,我覺得自己碰上一場搶劫——」
皇宇穹瞬間揚眸,對住藍馥陽盈水的美眸。不知何時,她摘了墨鏡,那張閃亮臉龐,像倒映在落花湖面的正午艷陽,熱情、純真,也驕傲,也柔軟。這才算真正第一次見面吧,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沒拿掉墨鏡不知道,此刻——四周不動的此刻,藍馥陽瞧見皇宇穹眼中黑瞳隱閃神秘藍紫,忽地消失,像種深沉起伏,他也許反感她的所作所為。她真的言行失妥,拿掉墨鏡本身就是個錯誤,她卻還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為什麼要嫁給律師?」皇宇穹定定看著她。
藍馥陽顫了一下,想別開臉,但他凝視著她,她知道自己早已失去迴避的資格——打從寄信給他,要求見面開始,她只能選擇回答。「因為他們強調你是年輕有為的律師。」
皇宇穹面無表情,沉吟著,許久,才說:「所以,是向長輩『示威』。」
她的長輩與他的長輩是世交,十幾或二十年前私下將他倆配在一起,在家族裡,這種事很常見。他早習慣了,時間一到,同對方見個面,訂婚、結婚,某些事遵循長輩的安排,沒什麼不好,但她顯然不是這麼想,在相約見面的當天,差人送口信:「藍小姐無法與一個搶劫她人生的陌生男子見面。」那日,他在「等待太陽」裡,當然沒等到太陽。沒多久,她已經結婚的消息傳入他耳裡,算算,這不過是六十天前的事。
「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藍馥陽低垂臉龐,眼神這邊瞟掠那邊瞟掠,纖指掀動著餐食目錄本。
皇宇穹聽她喃語,看她似乎想點餐,卻秀眉微顰,彷彿找不到她想要的菜,但他還是招來侍應生。他點好白蘭地奶酒熱飲,她尚未拿定主意,三分鐘過去,她幽幽地用一種輕歎似的嗓音要了root beer float。
沙士冰砂上漂浮圓球狀冰淇淋,兩根像荊棘海尖銳流冰的細巧克力棒斜插著。藍馥陽吃了一口、喝了一口,鬢角發疼,眉心緊凝。
冰飲,在旅店裡幾乎沒人點。這也是好強、示威嗎?向窗外蒙霧飄雪、不見日的荊棘海,展露她外表下的倔強?
「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她又說了一次,持續食用那杯冰飲,持續顰眉蹙額。「這是我自作自受的報應——」
「我沒有個人意見。」皇宇穹打斷她輸家似的虛弱沙啞聲調,說:「藍小姐是要委託我處理離婚事宜?」
「你肯嗎?」藍馥陽仰起美顏,眼、唇凍紅,像哭過。
請你一定要來,拜託……
皇宇穹低斂眉眼。「我的費用很高——」
「我會付的。」藍馥陽急言。
皇宇穹喝完自己的白蘭地奶酒熱飲,收了文件,起身,取走藍馥陽的root beer float。「希望你不要覺得自己被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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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ze。」在電梯裡,他忽然發出這個詞。
「嗯?」她一愣。
他說:「這才像搶劫,不是嗎?」眼神晦澀,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力,緊迫她後方。
她想轉頭,他不讓,甚至舉起一隻大掌捂著她的嘴,她不知道他用什麼東西抵著她的背,感覺真的像槍。電梯往下的速度似乎有點快,光線飛閃,她聽見他說:「這件事過後,我希望照長輩當初安排那樣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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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猛跳著,藍馥陽又是一身汗水淋漓地醒來。太熱了—— 這地方終年蒙霧飄雪,天寒,旅店二十四小時供暖,寢具是真絲、皮草,起居室桌上擺著隨時可以開瓶的烈酒,喝了酒,蓋了被,時間一長——真有點像南方燠夏。
橘橙色的燈罩佔滿她眼簾,她忘了關燈嗎?她想起來了,晚餐之後,她又坐在窗台前,遙望荊棘海孤島,霧太濃,怎麼也看不清那座孤島。皇宇穹那日說他要回去一趟,等他再過來,她的離婚事一定辦妥。他似乎很忙,行程排滿檔,每件事都規規矩矩完成,這點與她家族的人很像。他說他知道何謂職業道德,他們之間是委託與受委託的關係,意思是,他不會拿這事去跟她家族閒話家常,可他為何要在電梯裡提出那樣的要求?
藍馥陽百思不解,習慣性地泡杯熱可可加草莓酒,喝了,稍做盥洗,上床睡覺,連續幾日,夢見電梯裡的情景,醒來,老是想起皇宇穹黑眸裡隱閃不到一秒的神秘藍紫和下巴中央小小的凹陷,還有幽沈的嗓音——一種別人學不來的疏離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