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們走。」拓賓縮短兩人的距離,無視裴恩巨人般的身高,瞪視著他。「這是命令。洛傑爵士不在,就由我決定該留或是該走。」
兩個人瞪視彼此。
「別搞錯,裴恩,」拓賓警告道。「我們明天出發去向國王報告,讓愛德華決定要怎麼做。」他轉身,從馬背上拉下一個鋪蓋,鋪在地面上。「現在睡覺。」他坐在床墊上,直直地看著每一個人。「這是另一道命令。」
當洛傑的部下開始打開自己的鋪蓋時,雷拓賓爵士躺下來,同和其他騎士一樣的方式進入夢鄉:手放在劍柄上面。
第二天早上,英格蘭佬比較安靜了,皮膚的溫度似乎也低了些。經過三個晚上,他修剪整齊的鬍子變長,脖子上的鬍鬚讓她換藥的工作變得困難,特別是當傷口也變得更加腫脹時。
所以黛琳用一把銳利的刀子刮掉鬍子。這並不是容易的工作,因為她只剩下一隻眼睛可以看,另一隻被他打到的眼睛跟他的脖子一樣腫,而且一碰就痛。
她放下一隻盛滿清水的木碗,趕開靠近這只木碗的煩人松鼠。毛豬在另一個角落吃著蒲公英草根不理她,用以報復她對它的冷漠。
跟以往一樣,不飛的蒼鷹像生了根似的,棲息在毛豬的背上,其他的小動物不是在柳條籠子裡,就是在外面,但野生的反舌鳥和好奇的麻雀停留在窗台上,啄食著她為它們留下的麵包屑。
她開始小心地將刀子浸到裝滿清水的木碗中,再用刀鋒緩緩劃過他的肌膚。非常幸運地,他一直沒有移動,因為她唯一有過的練習是有幾次幫狐狸或是松鼠刮掉傷口上的毛。
當刀鋒在粗糙的鬍鬚和肌膚上移動時,發出一種跟他一樣的粗嘎聲音。她刮過下巴,移向臉頰,刀鋒經過的地方露出了粉紅色的皮膚。她的任務在嘴巴附近變得更加艱辛。
她咬住下唇好一會兒,瞪著他的下巴,試著決定要怎麼處理環繞著這裡的粗糙毛髮,最後她用兩隻手指夾住他的嘴,將它拉緊,然後用刀子仔細地刮過皮膚。
當她做完時,便坐倒在地,鬆了一口氣。完成了。
她低下頭看著他。
她驚訝而不情願地發現:他隱藏在鬍子底下的下巴並不軟弱,而是相當有力的。這個英格蘭佬很英俊,太英俊了。
他臉部的線條有稜有角,高貴的五官有如老鷹。原本蓋著鬍子的臉頰陷下,即使在昏迷中,嘴唇仍然頑固地抿緊。繞著眼角的細小紋路顯示這個男人笑口常開。
好一會兒她想像著:這個男人為了什麼在笑,他的孩子?妻子?他的手上沒有婚戒,也沒有其他珠寶,連個簡單的戒指都沒有。
他眉毛的顏色比鬍鬚深,跟頭髮一樣是深深的暗紅色。如果他張開眼睛,那會是什麼顏色的?
早上降低的皮膚溫度,應該是因為晚上冷空氣的關係,因為到了中午,他又發燒了。發紅的肌膚從脖子延伸到額頭,細小的汗珠開始在臉上凝結。
她用蒲公英精、蒜末和新鮮的苜蓿熬湯,然後用湯匙餵進他的嘴裡,提供他力量抵抗第二次的發燒。她擦拭他的臉頰,並在脖子上換上新的藥膏。
這天稍晚的時候,他又變得焦躁不安,她剪開他的上衣,然後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放上濕涼的布,胸膛上濃密的紅色胸毛,厚得像是長在森林地面上的青苔。
他在夜晚來臨之前不停地和綁住他的繩索掙扎,而她不得不再次壓住他,阻止他的扭動,奇怪的是:當她的臉靠上他的胸膛時,他忽然就靜止了,她又得抬起頭確定他還活著。
他粗嘎地吐出一個字,然後是飽受折磨的表情。
那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從他說它的方式,她這麼推斷著;他的聲音如此地輕柔,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就像是情人說話的方式。
然後眼淚滑了出來,滑過眼角的笑紋,滾下他的太陽穴鑽進發線裡,彷彿從未存在似地消失無蹤。
他的伊麗站在房間的拱門下,深藍色的斗篷兜帽掩住她的頭髮,並在她的臉上投下陰影。他已經兩星期沒有看到她,沒與她同床共枕則更久。他夜裡醒著,思念著她。當他閉上眼睛,看到的是她的面容,就像這麼多年來她的倩影已經蝕刻進那裡似的。她一直擁有他的心,像是從永恆之前便開始了。為了再見她一面,他等了好久,現在她終於來了。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他走向過去拉起她的手。他看到她在哭,便想要抱住她。但她躲開了,迅速地轉過身,使得斗篷兜帽落了下來。牆上燭台的蠟燭光線灑在她的頭髮上,閃閃發光。
「我不能再與你見面了,洛傑。」
他聽到了這些話,但無法相信,無法相信這是伊麗說的。她屬於他,而且永遠屬於他。
「不,伊麗,」他笑著告訴她。「你在開玩笑。」
她轉過來,挺直肩膀,態度堅定,淚水因對他的怒火而乾涸,眼裡燃燒著。「我告訴你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認真的,但你不相信,因為那不是你想聽的,這就是我才會這麼久才來找你。」
「這次我會聽的。告訴我,你為什麼覺得你不能再與我見面了。」
「一個最好的理由,」她頓了一下,直直地看著他。「畢修格快回來了。」
「你丈夫已經死了。」
她搖搖頭。「他被俘虜了,贖金送到就會被釋放。他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沒死。」
她的話像勒住他喉嚨的手,讓他說不出話來。「你不愛畢修格。」
她的眼神變得遙遠。「你不知道我和修格之間的一切。你不知道我們有些什麼,或沒有些什麼。」
「你一直愛著我。」
她的手指劃著橡木桌上的線條。「我不認為你我所擁有的東西是愛,洛傑。」她抬起頭看著他。「我們相遇的時候太過年輕,不喜歡父母告訴我們什麼人可以愛,什麼人不行。我們所擁有的只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