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他知道自己所感受的是愛。他強迫她轉過身,並吻著她,讓她知道他們之間所真正擁有的——那日夜啃噬著他,像是某個活在他身體深處的狂野感受。如果那不是愛,那麼他必然是瘋了。
她沒有回吻他,毫無動靜地杵在原地。無動於衷而冷漠。
他退開來,看著她的眼睛,希望看到她對他的渴望。但裡面沒有渴望,沒有愛,沒有他想看到的任何東西。
他看到的甚至比他所可以想像的任何事物都更嚴重。他看到憐憫。他詛咒著轉過身,以免自己做出搖晃她之類的傻事。「你不必在我和修格兩人之間作選擇。我會留在你的生命中,即使修格是其中的一部分。」
「沒錯,你會,但修格不會,而我拒絕故意對他不貞。法律與上帝為證,他是我丈夫。他是個好人,洛傑,而我不會傷害他的。」
「但你會傷害我。」
「找一個會愛你的人,那才是你應得的。」
「我找到了。「他告訴她。
她搖搖頭。「那不是我,」她走向門口。「再見,洛傑,保重。」然後伊麗關上了房門。
他可以聽到她踏在石階上的腳步聲,柔和而謹慎的敲擊,就像是一點小小的回音,如同帶著死訊的信差在門上敲出的聲音。
伊麗離開了,她所留下的寂靜讓他像是聾了一般。他站在房間中央,瞪著天花板上的橫木屋樑,什麼也看不到。
他無法呼吸,感情、靈魂、心痛壓迫著他的生命和呼吸離開軀體。他聽到她遠去的馬蹄聲。她離開他了,什麼也沒帶走。
洛傑開始哭泣。
第四章
在山谷上方的高原巨石圈中,黛琳盡力不慌不忙、有系統地用一塊扁平的石塊將木棒敲進地面,然後將騎士的雙手綁住,讓他平躺著,再稍微舉高他的膝蓋,將雙腿擺直綁住,最後將繩子綁在一根木棒上。
月亮的位置愈高,形狀愈完整,醫療石的力量也愈強。新月就足以治好一隻雉雞,但她從未試過治療人類。
石頭的力量有時有效,有時則否。何時使用生命的奇跡,似乎仍由上帝決定,即使是在這些巨大的花岡巖柱中也不例外。
她在他身邊跪下,打開紅色袋子,把裡面的石頭倒進手中。每一顆石頭都有一個奇怪的記號;在幾次的嘗試錯誤後,她瞭解到這些記號間有一個順序,而她必須按照這個順序來排列石頭。
她將一個個記號朝上的石頭排成月亮的形狀,放在他的胸口,然後挺直身體,僵直地跪著,抬起頭面向清冷的月亮,朝兩側張開雙手,深呼吸。
黛琳開始祈禱。
他好冷,但肌膚卻好燙。吞嚥讓他感到疼痛,每當他吞嚥時,耳朵就像著了火一般。他正躺在堅硬的東西上——地面?或石頭?
他們在對他做什麼?他死了嗎?或是他們以為他死了,但實際上他卻還活著?
這裡是天堂嗎?他的皮膚太燙了,這裡一定是地獄。他不能動彈,無法命令自己的手臂或是雙腳移動,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怎麼回事?
好熱。然後熱氣忽然消退了。迅速地消退,太迅速了,他變得好冷。
附近有一個女人。
伊麗?不,她正低聲祈禱著。一位修女。
他的雙手被拉向兩側,跟基督的姿勢一模一樣,他預期隨時會有釘子釘進掌心裡。
熱氣回來了,然後又消失,但他並不覺得冷。
體內出現一陣奇異的感覺,幾乎像是被雲層包圍一般,又像是被天使帶領著。他的脖子依然灼痛,喉嚨也很緊,但疼痛變得較為舒緩,似乎全身皮膚都已經脫離了。
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衝刷過,不是血液,而是某種潔淨的液體……涼爽,如同聖水一般的液體。
身體漂浮了起來,變得很輕、很輕,比包圍著他的空氣還要輕。像是一根羽毛。一顆星辰。或直衝雲霄的飛鷹。
疼痛消失了,迅速到他幾乎要懷疑它是否存在過。
然後,他沉入了夢鄉。
黛琳坐在木凳上,雙手支著下頜,倚在窗台上。這是她所僅存的生命力了——捲曲腳趾的能力,她感覺非常疲累、麻木、恍若無骨地酥軟。
她瞪向東邊樹林頂端的地平線,初升的太陽開始將天空染成野石楠的顏色。黎明之前,有一段時間是完全靜止的,這一刻裡全世界所有的東西似乎都在沉眠之中。
除了她。
最後她挺直身軀,伸手關上窗子,轉過身。英格蘭佬已經睡了,呼吸很平穩,睡得也很沉。他第一次看起來像在睡覺,而非將要死去。
治療人類真不容易。她站起身,踮起腳尖走過地面,在他身邊站定。看到他的臉色好轉,讓她的感覺好了很多。她第一百次端詳著他的臉,因為某種理由,她無法命令自己不看。也有一種力量,讓她就像徘徊在金盞草旁的蜜蜂流連不去。
他堅實的身軀占掉了很大的空間,她想像著他走進一個房間會是什麼樣子。而就一個英格蘭佬來說,他確實有一張還不難看的臉。
他不像康洛斯堡那個害怕外婆的狄修士有一個蒜頭鼻,他眉毛很濃密,不像村裡的一些農夫一樣稀疏。他的側臉讓她想起在亞伯丁的修道院看過,刻在門口的那些強壯、削瘦而銳利的國王頭像。
她喜歡他頭髮的紅色,也記得當他越過河流時,陽光灑在上面,熠熠生輝的模樣。他長長的睫毛跟他的眉毛一樣,是暗紅色的,襯著他的肌膚,如同羽毛一般,她傾身,用指尖輕刷,確定它們和看起來一樣長。
沒錯。
她搖搖頭,理智似乎離她遠去了,大概是因為缺乏睡眠。
小屋裡的氣溫很低,讓她打了個冷顫。她環抱住自己,搓揉著手臂,走向另一個角落裡用乾草鋪成的床。
毛豬已經香甜地睡著了,像以往一樣打著鼾。老鷹也在老地方——毛豬的背上睡著。她坐在乾草床上,然後側身躺下,像新月一樣捲曲著,頭靠著毛豬圓鼓鼓而溫暖的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