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確定他還不知道鬍子已經不見了,不過他現在知道了。
她錯了。他剛剛不算狂怒。現在才是。
「那一點紅鬍子很快就會長回來的。」她告訴他。「相信我,英格蘭佬,這是你最不需要擔心的問題。」
他瞪了她一眼,保證日後會好好報復。
她只是甜甜地微笑,放開他的耳朵,不過沒有放開下頜,舉高湯匙,將整碗藥湯倒入他的嘴裡。
他嗆息、咳嗽著,彷彿她差點淹死他。但他至少喝下一些。
第五章
那個小女巫對他下了藥。洛傑的頭像是喝了一整桶的酒,舌頭幹得像是春天剛刮過的羊毛,難受透了。
他的喉嚨疼痛依舊,感覺哽塞而浮腫,但吞嚥時已經不再那麼困難;只好像要吞下和自己的頭一樣大的東西。
等他逮到那個想要吊死他的人,他會讓那傢伙嘗嘗他每一分鐘所受的痛苦,然後再宰了他。不過,他還是不知道誰會對他做出這種事。
一定是認識他的人,那個懦夫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又聽到了那個呼喚他的聲音,他聽見了那陣笑聲,忽然間,他似乎又再次被吊了起來。
他開始發抖,先是手指,再來是整隻手。他握緊拳頭,躺在地上,等待它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那裡過了多久,或者是不是曾經睡著過,但當他張開眼睛,手已經攤平在床墊上,也不再發抖了。
他將頭抬離枕頭,看看房間。她不見了。
沒有其他人在小五里,除了動物以外——一隻獾、一隻狐狸、幾隻野兔和一對鼬鼠——統統被關在籠子裡。現在連那隻豬都被用一根細繩綁在遠處的角落裡,背上那只鷹的踱步方式,像極了在議事廳裡踱步的愛德華國王,而它也是房間裡唯一自由的動物。
他聽到上面窗子傳來的嘈雜聲,抬頭向上看。一些松鼠聚集在窗台上,尾巴抽動著,彷彿聞到了本來擺在那裡的一些果子香氣。
誘餌,他猜。
松鼠低下頭看著他,然後像宮廷裡的仕女忙著談論最新的流言,彼此竊竊私語著。他向它們發出咆哮——那似乎是他唯一能發出的聲音——松鼠們立刻四處飛竄。
感謝我吧,小壞蛋,因為我是免於你們像那隻狐狸和獾被關在籠子裡;像我一樣被五花大綁的命運中。
他的頭躺回柔軟的枕上,靜了一會兒,仔細地思考著,一邊看著自從他醒來後就一直看著的東西——頂上那些陰暗沉重的木頭屋樑。
然後,一股挫敗感讓他開始拉扯著綁住手腕的繩子,現在這個動作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幾乎就跟呼吸一樣的頻繁。
但這一次他停住了,先握手成拳,然後再次拉扯左手;或許是他的力量已經恢復,或許是左手的繩子真的鬆了。
他搖搖手。繩子真的鬆了。
接下來幾分鐘,他不停地扭動、拉扯……拉扯、扭動,直到手得到自由,像上了油一樣滑出繩子。他盡可能迅速地將另一隻手鬆綁。這是他逃脫的好機會。
他起身的速度太快,房間在他的眼前開始旋轉。他用手抱住頭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讓翻滾的胃部平靜下來,再開始解開足踝的繩子。
他掙扎著跪坐起來,借助窗台站起來。腳感覺像是被煮過一樣鬆軟,他得靠在牆上,免得跌倒。利用門的支撐,他小心地走向門口。當走進外面的午後陽光中時,他微微地蹣跚了一下。
她不在附近。他走了幾步,到達小屋邊緣的轉角,尋找她的行蹤。
那匹阿拉伯馬在石橋後面的草地上,橋下有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但他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他四處張望,並用那虛弱、僵直的腳,盡可能迅速地移動,全身肌肉鬆軟無力,就算他想要,可能也無法用力。銳利的小石子狠狠地扎進腳心。他跌跌撞撞地蹣跚前進,根本無法跑動。雖然他極力想嘗試,身體也不願意遵守腦袋所發出的命令。
他搖搖晃晃地越過石橋,慢慢地接近那匹正在吃草的馬。當他接近那匹馬時,試著一如往常地安撫馬匹,避免它跑掉。
但當洛傑張開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一些怪異的聲音。
那匹馬看著他,低著頭,眼睛抬起,嘴裡還咀嚼著青草,然後揚起昂揚的馬頭。洛傑慢慢地伸出手,撫摸馬匹的鬃毛和它鼻子上的白色記號,掌心溫柔地滑下馬的脖子,碰到鬃毛。
然後,在那匹阿拉伯馬知道他的企圖之前,他旋身上了它光滑的背,手裡扭抓著鬃毛,腳跟敲了敲馬腹。
阿拉伯馬像石頭一般靜止不動。他又踢了馬匹一腳,然後又一腳,最後試著要發出聲音,指示馬匹前進。那匹馬慢慢跑向草坪的邊緣。
他做到了!洛傑在心裡大笑著,感覺到驕傲和自由。他自由了!自由,當他和馬匹走向樹林和自由時,他一邊這樣想著。
騎向哪裡?巨石圈嗎?他不知道手下們會不會還在那裡等待,於是他慢下坐騎,看著分開的兩條路。不過是短短一瞬間。
一陣銳利的口哨聲劃破空氣,阿拉伯馬攸地向左直轉。而洛傑往右邊掉下來。
黛琳不再拍打毛毯上的草屑和灰塵,走了幾步來到最近的窗邊,往裡面看著英格蘭佬。他還在昏迷中。
她走回去,再用柳條掃帚拍打了毛毯幾下,將它從樹枝上拉下來,抱在懷裡,走回屋裡,蓋到那個試圖偷走馬兒的騎士身上。她安靜地越過房間,在桌子旁坐下。她的松鼠朋友在桌子上吃著她為它們放在那裡的胡桃和野莓果。
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圈,一邊不專心地看著松鼠蓬鬆、捲曲的尾巴,然後用力歎口氣。「我幫自己弄來一個好大的麻煩。」
它們看著她,在胖胖的兩頰裡塞進更多的醋栗。她又歎口氣,換手支撐下巴,另一手敲著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