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馬。
「不要急著說話,英格蘭佬,你的聲音會慢慢恢復的。」
說話?他看著她舉起的手。他不需要她來告訴他該怎麼做。他仍想說話,但塞在喉嚨裡的腫塊讓所有發出來的只是一堆噪音。他想要大罵老天,竟不讓他說出想說的話。
時間和沉默在兩人之間懸宕著,平靜而沉重。
洛傑挫敗地閉上眼,然後點點頭。
英格蘭 肯特
微帶暖意的空氣中傳來嘹亮的號角聲,表示有一群騎士正往裡茲的王宮靠近。很快地,馬蹄聲踏過從低矮的英格蘭山區延伸出來、河床滿佈石頭的曲折河流,繞過連接萊恩河的護城湖,來到城堡的入口處。
城堡守望塔的一角懸掛著一面紅色旗幟,上面畫著三隻昂首闊步的獅子。所有的城牆上站滿了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和持槍的衛士,合上的面罩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巨大西洋棋盤上的棋子。
緊繃的空氣維持了好一會兒,只聽得到城堡裡磨房中碾磨東西的聲音、輕柔的水流聲和遠遠從內城中傳來的吵鬧。
那群騎士在接近入口時慢下了腳步,然後領頭的騎士勒住韁繩,往上看。
一個表情嚴肅的守衛縱城垛上探出頭,大叫道:「停下!」
那名領導者抬起頭,跟在身後的那群人停了下來。
「說明你的來意!」守衛命令的聲音十分有力,所有在城牆上的人也瞄準了目標:那群騎士。
位於最前面的騎士沒有舉起屬於自己的旗幟,但他深藍色外套下面的上衣有著雷家的標記,身下的灰色駿馬有著明顯的黑色斑點,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卡羅特伯爵著名的馬廄,而馬上昂貴的鞍具則是由精緻的西班牙皮革和閃亮的白銀所組成的。
「我是雷拓賓爵士,」騎士大聲說道。「卡羅特伯爵雷伯特之子,葛萊摩伯爵鮑麥威的隨從,以及費洛傑爵士的家臣!」
當他拉下馬鞍上的一串皮革和金屬製品時,坐騎抬起了前腳,御賜鈴鐺同時發出的聲響也表明了國王的重視。
「聽著!我有緊急事務要稟告國王!」
兩聲喇叭聲發出,接著外城的升降閘門像巨獸的嘴一樣緩緩打開。一群穿著三隻守備紅獅圖樣外衣,武裝齊全的皇家守衛從黑暗的城堡內部中騎了出來。
他們來到這群人的身邊,護送他們穿過入口、第二道閘門,然後經過石橋,通往固若金湯的外堡。
一行人並排著前進,由雷拓賓爵士和寇裴恩隊長領頭。來到主堡的入口時,一群人停了下來,裴恩轉向拓賓。「我還是覺得應該知會麥威爵爺一聲。他應該要知道洛傑爵士失蹤的事,畢竟他們是最好的朋友。而且麥威爵爺也非常有權勢。他會不計一切找到洛傑爵士的。」
「國王必須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拓賓的聲調冷漠而簡潔,暗示他不接受任何異議。然後他下馬,顯然很不喜歡跟一群人在一起枯等,並從人群中穿過,他的身高和態度讓人群有如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一般,讓出一條路來。
裴恩挫折地磨著牙,試著跟上他,將坐騎、手下和帶他們來到主堡的護衛留在後面。
拓賓一次跨兩階,來到門口,推開門走進去,藍色的披風飛揚著,西班牙皮靴踏在入口大廳的石地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裴恩跑上門前的階梯,閃身側進巨大的門扉裡,迅速跟上拓賓和一個嘮叨著要意志堅決的拓賓爵士聽自己說話的皇宮侍僕。
「現在別吵!」拓賓咆哮著,不理會那個人的懇求,穿過城堡,走向這處夏宮中的國王私人居所。「我有急事要找國王。」
「可是,爵爺……」當拓賓快步走到國王的房間時,那名僕人用一股突如其來的精力,衝到他面前,試圖擋住路。
裴恩的大手搭上拓賓的肩膀。他停住,轉過身,表情充滿憤怒。
「也許我們該聽聽這傢伙的話,拓賓。」裴恩朝兩名站在房門口的彪形大漢點點頭。兩名守護身上的武器並不大,但絕對致命:一支弩和一把出鞘的劍。「拜託,老弟,聽著!」他急促地低語。「在你害我們兩個人頭落地之前,先聽他怎麼說!」
「國王出去打獵了,騎士先生。」那個可憐的僕人喘氣著說,因為跟上兩名騎士跨大和急促的步伐而氣喘不已。他又喘了一口氣,蒼白的手壓在穿著皇家標幟,上下起伏著的胸膛。「他今早在藍諾伯爵和皇家馴鷹師的陪同下離開了,未來兩天都不會回來。」
拓賓抱怨了些什麼,握緊拳頭,並低聲詛咒。
裴恩又試了一次。「拜託,拓賓,我們現在去找麥威爵爺吧!」
「不行,」拓賓頑固地搖頭,嚴厲地看著裴恩。「叫手下去找守衛隊長,要他準備個地方。我們在這裡等國王回來。」
第六章
你為何心傷
孤獨 而蒼白地徘徊著的武士呀?
我在河畔的草原上邂逅了一位少女,
風華絕代,美若天仙,
長髮飄逸,蓮步輕移,
眼中充滿了狂野。
——約翰.濟慈「無情的美麗少女」
言語不肯從他的喉嚨裡出來。
洛傑躺在枕頭上,想要找回失去的聲音。要是他開口太快,出來的聲音會扭曲而低沉,像是撞上岩石的水花所發出的聲音;但如果他慢慢地說,聲音會慢慢地爬出來,破碎而潦草,最後還是不能組成有意義的句子,即使他能感覺到那些字句就在胸口那裡徘徊著,然後又縮了回去。
他用力在堅硬的地面上槌了一拳,然後因為疼痛而緊閉起眼睛,耳邊澎湃著流竄過全身、幾乎已成為血液之一部分的怒火。
他,一個不能說話、不能走動、只能跛著腳前進的殘廢,就這樣躺在這間小屋裡。他一向相信自己可以對付任何敵人,因為無論在戰場或是比賽中,他總是這麼做的。他一直有著身為騎士的自信,因為每一個在戰爭中存活的人,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有這樣堅定的信念:他們是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