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林野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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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過了幾分鐘,他睜開眼睛,但不用視覺,而是用身體去感覺,然後以榮譽發誓:他會讓做出這件事的人嘗到苦頭。

  不到一個心跳的時間,他聽到她的笑聲:像風一樣遙遠、清晰而潔淨。他想應該是從草地那裡傳來的,聲音由打開的窗戶沖刷過他,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膚,帶著某種輕柔而自由的東西,和他剛剛所感覺到的情緒完全相反的東西,沉澱在他的體內。光明沖掉了黑暗。

  他站在這裡,因憤怒而顫抖,心裡計劃著復仇,而她卻在外面的原野上笑著、唱著歌、餵食野生動物。他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在一個怪異的世界——一處介於戰場和魔幻森林之間的土地上,這裡的事物並不都是外表所呈現的樣子,只要許一個願望,現實就會消失無蹤,痛楚也全被快樂所取代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快樂,直到此刻。

  他本來以為她不過是個小偷和半瘋的女巫,總有一天會變成古怪的老太婆,只能從將動物鎖在籠子裡、大男人綁在地上這種事裡,得到某種變態的樂趣。

  但證據擺在眼前:在有著這些殘疾的情況下,這些動物無法在曠野自力更生。她救了它們,就像她救了他,一個他不太常思及的事實,雖然她一直在提醒他。

  他欠她一筆;她是對的。

  但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注意到這個事實。她覺得有義務救他,就像救那些動物一樣。第一次在石圈看到她時,他應該就意識到這一點才對。當他站在森林邊緣,靠著樹幹,無法自制地注視著她時,這個事實又再次擊中了他。

  他應該相信自己的第一個反應,因為他的本能通常是對的;但他沒有,對被吊起來這件事的怒氣,不只奪走了他的聲音和驕傲。

  還使他變得盲目。

  鼓起勇氣面對野獸需要時間。

  黛琳拾起籃子,掛在手臂上,赤腳走過溫暖的土壤,繞過轉角,站在打開的門口看。

  他坐在她的凳子上,一隻關節泛白的手緊抓著榆木枴杖。

  看來像要殺了全世界的人。

  也許自己不應該鬆開他,這個想法溜過她的腦海。

  為了祈求幸運,她從一把藥草裡折下了一根迷迭香,踮起腳尖,伸出手。把迷迭香掛在門口可以驅趕惡魔,因此她插了一根到門框的縫隙裡。小心總不會有錯,畢竟在她手裡沒有乾草叉或是木棍,只有本能和盲目的信念。

  他似乎連她站在那裡都沒有注意到,眼光和思緒飄到很遙遠的地方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將籃子從手肘滑到手上,抓著提手,將籃子前後搖晃著,偷偷地準備好。

  她打算要是他食言攻擊她,可以用它來丟他。

  但他沒有。他抬起頭,像是真的很驚訝她站在那裡,沒有試著說話,只是用充滿異常好奇的眼睛看著她,而不是威脅,好像他是第一次見到她。

  「枴杖好用嗎?」她說道,因為沉默比這種愚蠢的單向對話更糟。

  他點點頭。

  「那就好。」她走過去,但不敢靠太近,然後把籃子放在桌上,抓起藥草束,越過房間到一個雕刻盒子旁邊,拉出一個小亞麻線球。

  她用線綁住藥草束,強烈地感覺到他的視線跟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他的眼睛像是火一般爬上她的背,因此她開始哼唱一個小調,假裝沒有注意到他正瞪著她。或即使她注意到了,也沒有被影響。

  但內心裡,她的情緒混雜著:恐懼、緊張和一種無以名之的感受在腹部翻湧,像是打算一飛沖天的蜂鳥。

  她低頭瞪著線球,她沒有刀子可以割斷它。

  但常識告訴她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刀子藏在哪裡,因此她將線球舉到嘴邊,用牙齒咬斷。完成綁藥草的工作後,她又量了一段有一臂之長的麻線,用牙齒夾住,然後用力拉。當它沒有斷時,她用力咬了又咬,但它仍然沒有斷裂。

  為什麼每當她希望線斷掉時,它就堅固得很,而當她希望它不要斷時,它卻總是斷掉呢?

  她不停拉、扯、咬著它,並用眼角注視著他。

  他站了起來。

  她嘴裡咬著線,抬頭看。

  他一手拄著枴杖。

  她的呼吸卡在胸口,看著他一跛一跛地走過房間,從藏刀子的地方抽出小刀,彷彿刀子是他藏的。

  她驚訝得無法動彈,連一步也動不了。

  他轉身,手裡拿著刀子,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的心臟躍上喉嚨,無法呼吸。她是呆子!

  此時他抬起頭,突然停止移動,專注地看著她的臉。

  她感覺到血液往腳底流竄,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最後感覺到的事。

  他迅速反轉刀子,刀身抵著掌心,刀柄向外,朝向她。顯然,他是打算把刀子拿給她,接著他又蹣跚地多走了幾步。

  她猜想要是他打算割了她的喉嚨,早就這麼做了。然而,從她的表情或其他地方,他知道了她的想法;無論究竟是如何,她都感覺到不舒服。她寧願他一點都不瞭解她。

  她若無其事地接過刀子,彷彿她的心跳沒有加速,膝蓋也沒有僵硬,然後割斷繩子,把藥草束放到一邊,按著又割了一段麻線。

  至於他只是偏著頭繼續看著她,像動物想要知道自己不瞭解的東西時會有的動作。

  「我已經綁完藥草了,」她多此一舉地解釋道,因為無法忍受這種沉默以及他的凝視。「這個……」她舉起另一條線。「……是用來抓蚊蠅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平穩沉靜,可恥的是:她內心真正的感受並非如此。

  為了安全起見,她依然把刀子緊抓在手裡,轉過身,從架子上拿下一個裝著水和蜂蜜的陶罐,然後把繩子浸到裡面幾分鐘,讓它吸飽水分,再拿起來,檢查上面的蜂蜜。接著,她走到房間中央,用一手將那個會搖晃的板凳拖到屋樑底下。

  她開始爬到板凳上。

  他發出暗啞的聲音,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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