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琳!醒醒。」
她沒有移動,呼吸保持平穩而輕柔,輕鬆自在的模樣彷彿是和天使一起安眠的樣子。
麥威好幾個月都沒有醒來,洛傑和可琳是唯一沒有放棄的人,人們說伯爵早已死去,而他的妻子和好友因哀痛過度而發瘋了。
但驅使他們的並不是哀痛。
追根究底,要不是可琳強烈信念和頑固,可能連洛傑也早就放棄了,但他辦不到,他愛麥威有如自己的手足。
所以,他幫助可琳移動麥威、幫他洗澡、日復一日地對他說話,彷彿麥威只是睡著了,而且聽得見他說的每一個字。
最後,麥威終於醒了過來。
現在,當洛傑坐在這裡,黛琳躺在一旁時,他想著那個時候,並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時候。他相信是可琳的信心和毅力讓麥威醒來。
隨著那個念頭而來的,是黛琳最近對他所說的那番銳利的話。
是這份信仰讓我相信自己能夠救你,相信你能活下來;而你真的活下來了。信仰是構成現在的我們,以及未來的我們的一部分。
他當時沒有深入思索她所說的話,或者她的話指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黛琳拯救了他可悲的生命。
但現在他發現了其中的相似之處,知道了她這麼做是因為信念,就像可琳對麥威的信心一樣。他從未懷疑過可琳和麥威對彼此的愛比任何一對男女更深。
他皺起眉頭看著黛琳,然後自問,其他人可能會做出和她一樣的舉動嗎?
他知道母親會這麼做,但他不確定其他女人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信念,或是關心到願意用全心全力來為他的生命奮鬥。
宮廷中沒有一個女人會這麼做,連伊麗也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約會是由他主動的,是他從年輕時便一直追求她、渴望她。
看著自己,認清自己以前所看的事物,瞭解他並不是自己一直希望成為的那種人,而是父親所指責的那種盲目又自私的傻瓜,是一件很難的事。
而且非常令人羞愧。
好一會兒,他看著黛琳,這個給了他一件無法回報的禮物的珍貴女性,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因痛苦而變得黯淡。
一陣噴氣聲從她身邊傳了出來,那只傻氣的豬將身體塞在兩個人中間,躺在她身邊,就像她每次睡覺時那樣,肥厚的背抵住她,讓她保持溫暖,一邊急促若有所求地哼著,彷彿感覺到情況不對。那只鷹則棲息在床上等著。
但黛琳還是沒有動靜。
洛傑感覺到一股刺痛的感覺爬升到眼睛後面,感覺正如同淚水一般。他迅速看往別處,彷彿害怕繼續看著她,然後又蹲了回來,一邊等待、一邊想知道她是否張開了眼睛。
他盡可能輕柔地將更多的頭髮從她的前額撥開,然後手指順著瘀血最嚴重的髮際滑下。他的手輕輕地順著她挺直的小鼻子滑到嘴唇和頑固的下巴。
一束長長的金棕色鬈發散落到他的手上。他將它舉高,靠近燈光,並瞪著那束頭髮上的金色髮絲,接著又看看也摻雜在裡面的紅色和棕色頭髮。
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麼細微的東西,即使它們就明擺在他的眼前。
他看著她的頭髮,一小束頭髮裡彷彿包括了夕陽所有的顏色。他環顧四周——一種愚蠢、難為情而不假思索的舉動——然後將那束頭髮舉到臉上,深吸一口她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哭了起來。
有人在哭,她聽到了,那是一個男人,這使得那陣哭聲顯得更加淒涼,因為男人總是努力表現勇敢的一面,彷彿在他們腦中,哭泣和疼痛總是被名譽和勇氣給束縛住。她也懂得痛苦和傷害的滋味,但是她會哭泣。
但她聽到的這陣哭聲包含著更多的心酸,比她印象中一個單純的聲音所能包含的還要多。
別哭,她想要這麼說。
他叫了聲她的名字。黛琳?聽起來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所發出來的。
像是洛傑的聲音,他已經不在這裡,到非常遙遠的地方去了。她親眼見到他騎著馬離開的,看著他消失在狂野的威爾斯山區裡。走了,他已經走了。
她想要說話,但嘴唇卻像夏日底下的地表一樣乾澀,頭痛欲裂,好幾處皮膚像是被火焰灼傷般的疼痛,而且她太過於疲倦了。
當她睡著時,就不會疼了,皮膚不會這樣灼痛,也不需要思考或是記起任何事。
那個人已經不哭了。
你剛剛為什麼哭?她想要這樣問他,但睡眠的溫暖用力拉扯著她,將她拉回它保護的懷中。在那裡不會有更多的疼痛,她不需要桃離任何人或任何事,那是一個沒有丟來的石頭或是破碎的心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哭泣的地方。
風吹過屋頂,將一些從火口冒出的煙吹回小屋裡,窗子因為盲目吹襲的陣風而嘎吱作響。籠子裡的動物們必然也感受到了暴風雨的來臨,在它們的籠裡坐立不安。
洛傑點亮黛琳的一些小蠟燭,一枝放在廳裡,一枝放在裡面的房間。剩下一點點的燭芯的細小蠟燭,只能發出一點微弱,不停閃爍的光芒,彷彿隨時可能完全熄滅。
洛傑不停不停地對她說話,告訴她十字軍和競技場上發生的故事,甚至試著跟她講笑話,並笑出聲來,但那笑聲是強裝出來的,畢竟當他得低頭看著她滿佈傷痕和瘀青的臉時,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趣味。
最後他挫敗地站起來,走到老萊蒂帶來的供給品堆放的角落。他彎腰開始翻找,最後找到一盒蠟燭。他打開盒子,將它帶回廳裡。他點燃了二十根蠟燭,接著又點了十根,直到房間裡亮得如同白晝,他希望燈光能讓她清醒過來。
「黛琳,張開眼睛。」
沒有回應。
「黛琳!你就要把早上都浪費在睡覺上了!」他頓了一下,因為她的頭彷彿動了一下。「醒過來呀你!」
過了一會兒,她照做了。她張開眼睛,無神地瞪著他,彷彿一點也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