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你件事,」 她說。
「儘管開口。」
「你得先答應我,不管你是否要拒絕,都得先讓我說完。還有,別一口就拒絕。」
「問吧,」 他開始咆哮,假裝不耐。
塔西婭深呼吸後開口,「我想寫封信給我的媽媽,」她直接了當,「我想要跟她報個平安,讓她知道我一切都很好。她肯定很擔心我,這對她的身體不好。我每天都在想她。我保證在信裡絕不透露一點行蹤—不提名字也不提地點。但是信我必須要寫,你肯定明白我的心情。」
盧克靜默一陣,「我明白。」 他的聲調平板。
她的眼睛高興地睜大,「這麼說你同意我寫信給她咯?」
「不行。」
不等他開口解釋,塔西婭自他身上下來,不滿但又堅決地看著他,「我不是在徵得你的許可,我是出於禮節才來問問你。下決定的人是我,那是我的媽媽,關乎到的是我的安全。」
「而你是我老婆。」
「我已經把所有的利害都想到了。現在你卻要否定我做的一切努力!」
「我們先前有過這方面的共識,你應該知道原因。」
「我們可以讓我媽媽誰都不要說啊。」
「是嗎?」 他平靜的問,「那你原先幹嗎不敢告訴她你是假死?為什麼克裡堅持不讓你告訴她?」
塔西婭沉默地看著他。這點上她無話可說。但她感覺自己的獨立被人粗暴地橫加干涉。她想要和過去的世界維持脆弱的聯繫。有時候她有種強烈的感覺,好像她已經不存在,已經和過去的種種一刀兩斷。那是她最無助的時候。而現在,也沒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幸福和失落同時存在心裡。她的丈夫雖然富有同情心,但在這點上絕對不會妥協。他說了算。
「你阻止不了我的想法,」她反抗地說,「除非你整天都盯著我。」
「我不會監視你,」 他柔聲同意她,「我也不會強迫你。我是你的丈夫,有權利—也有責任—保護你。」
塔西婭知道自己不該發脾氣,但她不想就這麼讓著他,「那麼我會讓這樁婚姻無效!」 她突然覺得腰上一緊,被拉近一具憤怒的胸膛。
「你在上帝面前起過誓了。」他自牙縫中蹦出字,「你的誓言比那些法律文書還要重要。就算你有本事殺掉一個冷血的男人,也不能毀壞心靈的誓約。」
「如果你相信的話,那你對我根本一無所知。」 塔西婭回答,奮力掙開他的懷抱,快步離開走進別墅,留他一個人待在原地。
第八章
晚餐時分他們倆都不說話。餐廳地面上鋪著黃色意大利大理石,傢俱是威尼斯式的,天花板上描繪著神話人物的故事,在16世紀完工。儘管食物如常可口,塔西婭卻難以下嚥。
換做是以前,此刻是她一天中最喜愛的時光。盧克會把他過去的所見所聞描述給她聽,並誘哄她多說些俄國的人事。有時他們會討論上流社會的某些習俗,或者互相調侃。有天晚餐時, 塔西婭坐在他的膝上,邊餵他邊教他如何用俄語說。
「Yah\'blahkah,」 她說,並小心地餵他一勺水果,「是蘋果的意思。Greebi是蘑菇的意思。這個,Ri\'bbash,是魚的意思。」 她因他的發音而發笑,搖搖頭指正他,「英國人發『R』時太靠後了,要抵著牙齒說,ri\'bbah。」
「Ri\'bbash,」 他遵命,引來她的另一陣大笑。
「來,喝點酒有助放鬆你的舌頭,」 她將酒杯舉到他跟前,「這是vino\'byeh\'lahyeh。抵住舌頭說。要想說好俄語,發音不用太用力。口腔要保持圓形。。。」 她以手指幫助他,最後兩人都笑起來。
「告訴我,吻,用俄語怎麼說。」 他說,把她拉近胸膛。
「Pahtsyeloo\'eey。」 她雙手繞上他的脖子,嘴唇蓋上他的。
塔西婭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分。自兩人的爭執發生後已經過去了數小時。她知道自己的確有點取鬧過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怎麼會發這麼大脾氣。想要道歉的話已經在嘴邊盤旋,但驕傲迫使她把道歉的話硬生生吞下去。而且,原先那位充滿愛意的丈夫此刻成了個面無表情的陌生臉,對兩人無話可說的尷尬境遇毫不關心。
塔西婭心裡的哀痛分秒上升,她灌下三杯紅酒以驅走內心的不適。最後她終於決定獨自回兩人的臥室去。她遣開女僕,脫掉衣服,裸身鑽進被子裡。酒精讓她昏昏沉沉地睡得很死,幾乎沒感覺到盧克半夜上床。
她身處紅黑濃霧籠罩的夢中,她在教堂,周圍是正在燃燒的蠟燭,濃煙瀰漫氣息嗆人,她無法呼吸,雙手扼住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抬頭看向牆上的聖像。請。請救救我。。。聖像們憐憫的臉孔漸漸模糊,她感覺到自己被舉起,放進一個狹窄的箱子裡。她手抓住箱子的邊緣,想起身出來。尼可拉斯 安基洛夫斯基的臉出現在她上方。他黃色的眼睛像惡狼般盯著她,露出邪惡而得意的笑容,「你跑不掉的。」 他嘲弄道,然後蓋上棺材蓋。她因棺材砰然的大力蓋上而尖叫,大聲尖叫。
「盧克!盧克——」
他搖醒她,抱住她蜷縮成團的身體,「我在這兒,」 他一遍遍地說,她緊攥住他,因恐懼而喘不過氣似的呼吸,「我在這兒, 塔西婭。」
「救救我——」
「沒事了,你安全了。」
噩夢未了。塔西婭顫抖著臉埋入他的頸窩。「尼可拉斯,」她試著拼湊成字,「他。。他把我埋到棺材裡。我。。我怎麼也出不來。」
盧克坐起來,把她摟進懷裡,像待孩子般輕輕搖著她。雖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臉,但他的臂膀堅硬有力,讓她漸漸放鬆。「只是個噩夢,」他喃喃安慰,「尼可拉斯離這兒還遠著呢,你在我懷裡絕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