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究竟哪裡來的膽量和固執,當年他只不過因為看不過去她反應遲鈍的等人砍,才會一時善心大發地跑回去救她,結果自己反而被人砍了一刀。就這麼一刀,讓她將他視為救命恩人,從此以後,她便如影隨形、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想甩都甩不掉。
不讓她跟,她死要跟,要是吼她,她就掉淚,而她一掉淚,他就跟著倒霉,因為所有的人都會露出一副都是他的錯的模樣,然後他老娘就會揪著他的耳朵要他向她道歉。最後沒有辦法,他只得讓她跟著,條件是──不准哭!
自從他開出這荒謬的條件之後,她真的漸漸改善了愛哭的習性;雖然還是有些膽小,但比一開始是要好上許多了。
之後,她一直像個小女僕似的跟前跟後,他也漸漸習慣了;但在幾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已有許久沒再見過她的眼淚。這個發現莫名其妙地讓他感到煩悶,那股煩悶從此便壓在胸口,不見有消散的時候。
頭上頂著大太陽,握在手中的韁繩熱燙灼人,他想起身後細皮嫩肉的人兒,臉上不覺更加陰沉。
「駕!」他輕喝一聲,踢了下馬肚,催促坐騎加快了速度,向前疾馳。
蘭兒見狀,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便如風般越過前方不遠處的商隊,兩騎八蹄揚起漫天塵沙,遠揚而去。
敦煌
「少爺。」赫連傲一下馬,悅來客棧敦煌分店的掌櫃便恭敬的迎了上來。
他點了下頭,隨即上樓,沒多說什麼。
蘭兒也下了馬快步跟在他後頭,經過掌櫃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小小聲的和他點頭問好,「李叔,麻煩您了。」
「別客氣。」李掌櫃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我叫小二送一桶熱水上去,你可以好好清理一下。等會兒樓下就會備好飯菜。」這幾年這對小兒女常跟著爺一同出來行走,是以他識得蘭兒,也曉得他們之間的情況。
「謝謝李叔。」蒙著黑布的小臉只露出似水般的黑眸,她向他鞠躬輕聲道了謝,便匆忙上了樓。
李掌櫃招呼店小二將馬牽到馬廄,跟著便去叫人燒水備飯菜。
蘭兒上了樓,先進了二號房卸下包袱及沾滿了塵沙的頭巾,才到隔鄰的一號房去。他們這次束行,鷹叔早已通知了各地的分店,所以他們一路東來,各家悅來客棧都將一、二號上房留下來,供他倆留宿。
她一進門,便見到赫連傲正在洗臉。她走上前,他剛好從盆中抬起臉,沉暗的黑瞳盯著她,前額髮梢及下巴滴著水。
她主動拿起桌上一旁折好的布,替他將臉上的水珠拭乾,他也就坐下,讓她幫自己擦臉。
蘭兒手拿布,順著他的前額,向右經過俐落的劍眉來到額際,然後從他的臉龐而至方正剛硬的下巴。她稍稍收回手,移到左上方同樣順勢擦拭而下,然後是中間高挺的鼻樑。
她的動作輕柔而仔細,像是和風吹拂過面。
赫連傲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專注細緻的容顏,那股煩悶的情緒再度加深。
蘭兒收口手,將布放進盆裡,端起盆子柔聲道:「李叔說樓下備好了飯菜,要不要請他送上來?」
「不用了,我會下去。」他冷淡的回答。
「那我先回房了。」她溫婉的輕點下頭,端著銅盆退出門外,剛好兩位小二哥送了桶熱水到她房裡。
兩名小二哥見到她的嬌顏,有瞬間呆了一呆,幸好及時回過神來;美人當前,兩人忙搶著將盆子接過手帶下樓去,還差點打了起來。
蘭兒向這兩位見色忘友的小二哥道了謝,便回房寬衣淨身。
木桶裡的水有些燙,她嫩白的肌膚很快就因熱水而泛出粉紅的色澤。她泡在熱水裡細心的洗著長髮,心緒不由得飄到隔房的石頭身上去。
在心底,她總改不了口,還是習慣叫他石頭,因為他的脾氣又臭又硬,實在是人如其名。當他年歲越大,個性就越來越像顆石頭;這些年來,他越來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只有因不耐煩罵她時,他的話才會多一些。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她變了不少,他又何嘗不是?
當年的他,不過和她一般高,但接下來兩、三年,他卻一下子抽高拉長,變的像鷹叔一樣魁梧高大,他的臉也從孩子氣的稚嫩漸漸變的有菱有角,說話的音調也漸轉為渾厚低沉,有了男人的味道。
蘭兒本來是很怕男人的,尤其是那些些高高壯壯看起來像山一般的大漢;可她唯獨不怕他,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蘭兒將臉浸到水中,沒由來的想起他為擋下的那一刀。她從來沒想到有人會為了救她,而自己挨上一刀……想起當時的情況,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當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
這些年來,她曾多次在練武場看過他背上的疤,那條醜陋的痕跡橫過他的背,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在耀眼的陽光下再度滲出血珠。當然,流下來的是汗水而不是鮮血;但她總會看錯,並為此感到驚慌。
蘭兒從水中抬起頭,將濕漉漉的長髮攬到身後,喘著氣。
他不只救了她那一次,在那之前還有兩次將她從水中撈起,在那之後則有數也數不清的救命之恩。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條命是屬於他的!
從小到大,不曾有人真心為她做過什麼。雖然貴為皇帝之女,她看似什麼都有,其實卻什麼都沒有;她是吃得飽睡得好沒錯,卻像一隻被關在金籠子裡的小鳥。
她沒有朋友,從不曾出過後宮,也不像其它的姊妹有著許許多多婢女和疼惜自己的娘親。
娘親曾受寵一時,但也只是一時而已;當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卻是個女兒時,便注定了她的失寵。原本娘親就不是艷麗的女人,加上性情膽小,根本爭不過其它人,久了,父皇也就遺忘了這位曾被他稱為金絲雀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