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十分尊敬他,不少人對他心存畏懼,大部分的人則是對他又敬又怕。
他嚴行軍法,該罰就罰、該賞就賞;他在戰時冷靜果決,衝鋒陷陣絕不手軟,在平時卻又能與軍同樂,共飲共食,他沒學過兵法,用兵注重實際,不死守兵法但卻百戰百勝;他雖貴為主將,卻依然親身上戰場同士兵一塊浴血奮戰;他武功高強,刀槍劍戟無所不會,他是個天生的戰將——他,是個私生子。
怎會如此像呢?心隱隱揪著,為他前世今生幾近相同的命運。
前一世,他是一個人,他身邊總泛著冷酷孤絕的氣息,卻為了那些對他又敬又怕的人戰死沙場;這一生,他同樣還是一個人,也一樣為了人們保家衛國,不惜甘遭誤解。
想起這兩年曾聽過的那些謠言,什麼荒淫浪費、什麼不體恤屬下、什麼聖上賜的酒肉糧草直到回京都還有剩,自己吃得飽飽的,卻讓士兵挨餓受凍……直到在軍營裡住了兩天,她才知道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他和士兵吃一樣、用一樣,他上陣殺敵總是身先士卒,兩年前會有滿車的軍糧帶回,實是因為他行軍太過快速,他們爭戰只帶足夠的糧秣,為免拖慢速度,多絲的軍糧則是留在大軍後方。
他總是將一切計算好,卻從不花時間去反駁別人渲染過的謠言,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戰勝匈奴,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戰勝,減少士兵的傷亡。
但是越瞭解他現世的情況,她就越無法撒手不管。
再繼續這樣下去,他不是積勞成疾而亡,就是會讓那些奸臣小人給害死。
……………………風沙飛揚、鮮血四濺,她在聽到震動大地的蹄聲時,被人攔腰撈上了馬。
原本挾持著她的人被一刀削去了半邊腦袋,她驚恐的倒喘口氣,他伸手扳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轉向他的胸膛。
「別看。」
他聲音低沉冷靜,反手一刀削去半空飛箭,再迅即擋住左方長槍。
即使只一瞥,她在埋入他胸前時就已見到那名震大漠的金色騎兵隊,他們的鎖甲如他一般,反射著金黃色的艷陽,但那只有在最初的那一剎那,下一瞬,他們衝入匈奴逃兵中,鮮血立時飛濺,迅即染紅了那刺眼的金黃。
直到此刻,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被冊封為驃騎將軍!
他們騎術精湛,個個動作迅速、確實,而且有效,她不斷聽見那些之前窮凶極惡的匈奴兵的慘叫,她嚇得閉上了眼,聽話的縮在他的懷中,不敢動彈。
馬兒嘶嗚,昂首一腳踏扁前方敵人,他持刀在馬上護著她,左一揮、有一砍,如入無人之境。
風聲急急嗚咽著,卻掩不住殺聲震天,和那些不斷響起的淒厲慘叫。
他的刀在風中舞動著,結束生命。
黃沙打在手背上隱隱生痛,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敢鬆手。
她將臉埋在他堅硬的盔甲上,卻感覺到在那堅硬盔甲下令人心懼喪膽的力量,每回她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律動、每次他揮動他的手,她就會聽見幾乎是近在耳邊的恐懼嘶喊。
就在她以為那種聲音、永遠都不會停時,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喘息聲,還有他的心跳……她微微動了一下,他卻仍壓住她的腦袋,不讓她轉頭。
「將軍。」近身侍衛策馬靠了過來。
「把還活著的帶回營去,死了的就地掩埋。」
「是。」眾人齊聲回應。
他掉轉馬頭,一扯韁繩,馬兒立時四蹄齊揚奔馳起來,直至聞不到血腥味了,他才放鬆對她腦袋的鉗制,改摟住她的腰。
雖然速度極快,炎兒仍是忍不住偷偷側過臉,向上瞄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她頓覺頭皮發麻。
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十分冷酷,緊抿著的唇透出不悅的訊息,如刀鑿刻的側臉沾染了敵人的鮮血,看來十足十像個凶神惡煞。
完了,他一定氣瘋了。
她拉回視線,默默的輕歎口氣,準備承受他隨時會爆發的怒氣。
才剛這樣想,疾馳中的馬兒就停了下來。
礙…她還沒準備好耶。
「你這個女人,該死的到底在想什麼?」他爆出一聲咆哮,如晴空響雷。
她縮頸閉眼,不敢看他。
見她害怕的閉緊了雙眼,霍去病火大的抓住她的雙臂搖晃,「你是白癡嗎?竟然跑去沼澤地,你不知道那附近的胡楊林最容易藏著匈奴逃兵嗎?」
她囁嚅著解釋,「可……可是只有那裡才有長能消炎的藥草嘛,城裡的藥鋪子都沒了,要等人運來還要三五天後,南營的傷兵等不了這麼久——」
「你可以叫人來采啊!誰准你出營了!」
「那片胡楊林面積大廣,若無熟識的人帶領,就算派一隊人來,還是會迷路呀……」她一臉無辜的小聲說:「而且我之前就讓人問你,你明明答應了……」
「我以為要去的是陳大夫!」提到這個他就氣,今早他忙著和人研擬商討最適台烽燧建造的地點,那小兵來報時,他腦子裡全是羊皮上的地圖,一時錯聽,以為是她讓陳大夫去,才會答應放行,等他處理好峰燧問題到南營不見她人,那時早已過了兩個時辰。
他立刻帶隊策馬趕來,所幸他們是採完了藥,出了沼澤及胡楊林時,才遭遇到匈奴逃兵,若非如此,只怕他就算用飛的也來不及。
「啊?」聽聞他說的話,她小嘴微張,愣住了。
他是在擔心她嗎?
杏眼圓睜的瞧著他滿臉怒容,她的心泛起一絲暖意。
她黑色的瞳眸從微訝轉為瞭然,愉悅漸漸從眼底延伸至唇邊,化為一朵淺淺的、幾不可見的微笑。
他有些尷尬著惱的瞪著她,她卻不閃不避他的怒視,只拿著手絹抬手輕拭去他臉上沾了塵沙的血水。
他僵住,閃電般攫住她的小手。
「髒了。」她說。
「我知道。」他沒有放手,怒瞪著眼前不知害怕的女子。
「得擦乾淨。」她聲音輕柔,彷彿他臉上沾的只有惱人的塵沙而沒有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