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正尋不免尷尬了幾秒。
一向都是他在調侃人居多,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被別人揶揄過。
「所以,這代表你一直在注意我的眼神落在哪裡?」
他當然不能示弱。
「服務第一,總是要留意客人的一舉一動。」
「好一句『上班愉快』,」他睇著她看。「你知道我不是客人。」
徐芷歆聳聳肩。「在電梯裡的一律是顧客。」
舒正尋卻笑了出來。
他放棄了,這樣扯下去辯到天亮也分不出輸贏,這女人還是喝醉了比較可愛。這是他的結論。
忽然,他想起了比輸贏更重要的事。
「啊,對了……」
他拿出那一直被壓在筆記本下的七千零四十元,遞到她面前。「上次你多付了不少。」
「那叫小費。」顯然她拒收。
「小費幾乎是消費金額的九倍?」他皺了皺眉,似笑非笑。「抱歉,我沒見過這種小費。」
「你這不就見到了?」她揚眉,又啜了一口橙黃色的酒。
「我有拒絕的權利。」
「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是我認為應得的,我當然可以不收。」
她堅持,他比她更堅持。
徐芷歆盯視著他好一會兒,道:
「這樣好了,不然我折算成這杯酒,」她搖了搖手上的杯子。「扣掉上次的消費,剛好可以折成四十四杯……你所謂的『橙花』。」
舒正尋愣了一下。
她是隨便計算,抓個大概的數字,還是她已經料到他會退還給她,所以事先想好「解決方案」?
同時,他也在腦中思考著這個數字的正確性。
「別想了,」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相信的話,我不介意你拿計算機來算個清楚。」
「既然你都這麼有自信,我沒道理不相信你。」
他低頭笑了一笑,計算式的答案這時才在他腦中浮現。
七千零四十元,確實是四十四杯「橙花」的價值。
「你很擅長算數?」他問。
「與其說擅長,不如說是習慣計算。」
電梯小姐會習慣計算?
舒正尋已經開始在猜測她先前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了。
「我以前是數學老師。」她看出了他心裡想問的。
「老師?」
舒正尋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神。「唬我也得裝得像一點。」
也許他無法像張義睿那般鐵口直斷,看出她是不是死心塌地型,但至少他還分得出來那雙眼神是不是在說謊。
徐芷歆淺笑,沒有正面回應。
她忽然瞥了一眼手錶,拿起杯子仰頭一口氣飲盡。
「我該走了,」她將那只見底的玻璃杯擺回桌上。「明天還要服務大眾。」
舒正尋沒有阻止,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
「還剩四十三杯。」
話落,徐芷歆站起身,沒有道別,沒有晚安,轉身就走出大門。
待那扇門闔上之後,舒正尋才發現,她剛才擺在桌上的那只識別名牌……已經完完全全地被她給遺忘。
徐芷歆……
他讀著那三個字。
像是被半強迫似的,他記住了她的名字。
第二章
只要看見徐芷歆走進「ROXY」,舒正尋就會自動自發取下架上的那瓶琴酒,調出一杯「橙花」。
這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固定模式。
「這是第幾杯?」
他遞上,同時也問。
「不是應該你要幫我記嗎?」她脫下薄外套,坐上了吧檯前的高腳椅。
「外面在下雨?」
舒正尋注意到她衣服上的水珠。
「忽大忽小的……梅雨季很煩人。」她苦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跟芝加哥比起來的話,這裡的降雨量幾乎是那兒的兩倍多。」
「芝加哥?」
聽她這麼一說,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趴在這裡醉得不省人事,還用模糊不清的英文講了幾句夢話。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徐芷歆聳聳肩,故作不以為然。
「我之前在那兒待過一陣子,剛才忽然想起來而已。」
舒正尋沒有回應什麼,但並不表示他相信她說出來的字句。
他這個人最會的就是「避重就輕」了,理所當然不會去認真聆聽這種相同模式的句子。
但也因為他擅長,所以他明白那種心情。
並非想說謊,也不是想隱瞞,只是坦承之後必須花更多的心力雲解釋,解釋了半天,對方也不見得能懂,於是乾脆不多說,輕描帶過就夠了。
「可以給我一點冰塊嗎?」
忽然,一個不屬於他或她的聲音,介入了他倆之間。
舒正尋抬頭,是一個四十分鐘前點了兩瓶啤酒的男人。
「我等等幫你送過去。」
「好,謝謝。」
對方微笑,轉身離開。
回到吧檯內,舒正尋隨手點了一根煙,倚靠在櫃子前。
張義睿休假,讓他可以減少另一種需要忍受的噪音,但相對的也突顯出吧檯區的安靜。
他並不像張義睿那般健談,不管對方是什麼來頭都可以聊得天花亂墜。張義睿還曾經笑他是近十年來最自閉的酒保。
「麻煩再給我一杯。」
徐芷歆的聲音頓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醒神,捻熄手上的煙,回應她的請求。
「你常常這樣待到一、兩點才回去,不會影響白天的工作嗎?」
他取走她面前的空杯,換上另一杯八分滿的橙花。
「我睡眠時間短。」
她微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
舒正尋留意過她幾次。她總是坐在吧檯的右側,喝著一樣的酒,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她的話並不算多,往往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ROXY」來來去去的人不少,但是會讓舒正尋注意到的,通常都不是講話最大聲的那一個,而是一句話也不說的人。
就像徐芷歆一樣。
當她發愣盯著那只空杯時,她時而皺眉,偶爾露出寂寞的神情,也會不經意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旁座的人在聊些什麼,絲毫影響不了她。
但是當她醒神過來的時候,她會揚起俐落的微笑,談吐自信清晰,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
思及此,舒正尋斷然阻止自己的思路方向。
他現在簡直就像是受費洛蒙吸引的畜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