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姐!」聲音隨著顛簸的人影很快地消失,只刮起一陣風塵。
有著一把白花花鬍子的老管事傻眼,抓了抓頭,咕噥道:「你不是小姐,難道我是嗎?」才轉頭,就見一名身著黑衣、眉宇之間充滿英氣的女子佇立在旁,他恭敬地拱手:「分舵主。」
她微點頭,一雙鳳眼裡有著笑。「那娃兒又怎麼了?」
老管事往那還在塵土飛揚的地方瞧一眼,搖搖首歎道:「我也不知道……不是受了傷嗎?我看她跑得倒挺快的。」
「嗯……她是往南廂房去了吧?」女子揚眉,瞇起他們容家女性特有的晶眸問道:「那跟她一起被救回來的男人……是在那裡吧?」她負手在後。
「是的,也替他醫治過了。」老管事望著主子,奇怪地看見她勾起詭異的笑。
「他的傷如何?」她狀似隨意問著,眼底卻閃過一絲……愧疚?
「小伙子內功不錯,內傷服藥後尚可自己調養,肩上的刀傷雖受創較為嚴重,但之前小小姐似乎是給他用了鏢局獨有的傷藥,恢復也是遲早的事。」駝著背的老管事又偷瞄了她幾眼。
「原來是這樣……」她莫測高深地側首,回復輕鬆神態。她的面容並不特別美,但輪廓卻稜角分明,油然生出一股不易親近之感。不過,認識她的人都曉得,她腦子裡的稀奇主意,絕不會比她侄女少。「那別理她了,反正老七過兩天就要到了,那娃兒就丟給他去處理。對了……楊伯,你看,春天是不是來了?」語畢,她昂首哈哈一笑,便慢慢踱離了去。
那被叫楊伯的老管事撇著皺掉的嘴皮,唸唸有詞:「春天?都夏末了不是?前幾天還說入秋要做衣裳呢!」反反覆覆地,還笑呢。
他年近八十,照顧他們容家三代有餘,一個小小姐就夠令人頭痛,偏又有個大小姐,兩個人加起來,比那九個兔崽子還令人頭大好幾倍。
對了!七少還說要帶個客人來,可不能怠慢了。
轉過身,他忙活去了。
容湛語一路跑,途經幾個熟面孔的人向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一顆心吊得老高,就急著找尉遲昭。
才彎過南廂房的迴廊,她停下腳步,氣喘吁吁的。
心口跳得很快,她知道不是因為跑步的關係。
握緊手心,她有點退卻了。該怎麼向他說?要怎麼道歉?他會不會原諒?
一開始,她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可是……可是,她沒想到那麼多,所以……可不可以請他不要討厭她?
她在廊上來來回回地踱步,做好的心理準備一次又一次地潰堤,她從未感覺自己如此膽小過。以往犯了錯,也只要扮個鬼臉就能忘了隔夜事,她知道那是因為家裡人都疼她,所以容忍她的胡鬧,但現在--
「咦?你不是那個姓容的娘……容老頭的女兒嗎?」
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把她嚇一跳,轉過頭,發現是客棧裡看到的那個落腮鬍漢子。
「是你!」她先是愣住,然後指著他大叫,很快地又摀住嘴,怕驚動到尉遲昭。
「誰?」落腮鬍漢子回頭看,沒發現身後有半個人影,才曉得她是在說自己。奇怪,他沒跟這娃兒講過話啊,她怎認識他?莫非她滿週歲的記憶可以持續到現在?「……娃兒,老子年紀大得可以做你爹了耶,別看老子這樣,老子也是很疼惜家裡那個黃臉……老婆的,你這麼小一點的時候,老子就看過你把屎把尿了,你想用這種招數引老子注意未免--痛!你踢老子!?」小腿上的疼痛讓他瞪著濃眉粗眼,鬍子都要吹起來了。
什麼老子老子又老子的!
「噓!」她伸出手指放在唇邊要他輕聲細語點,左右看了下,壓低聲惱道:「大叔,我也知道你老得可以做我爹了,所以別再說笑。」
原來是他會錯意,害他驚出一身汗,差點以忘逃不過容老頭的追殺。落腮鬍漢子彎腰,厚厚的嘴唇也學著她嘟起,小小聲說:
「你這小娃兒,說話的語氣和態度跟容老頭一模一樣,好歹是老子救了你,也先說聲謝吧。」他邀功。
「你救了我?」她瞪著他那把雜草般的嘴毛,把一切事情慢慢連接了起來。「大爺……原來那兩位大爺就是你們,是你們把我帶來這裡的!」她想起剛剛那個姑娘的話。
「是啊!老子跟老子的好兄弟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他豪氣地拍著胸部。
本以為小娃兒會露出崇拜感激的眼神,謝謝他的大恩大德,沒想到卻完全相反。
「都是你們害的!」她生氣地用力扯了一把他的鬍鬚,痛得他哇哇大叫。「如果他不理我了,我就我--」也不知怎地,想到就難受,她紅了眼眶。
落腮鬍漢子錯愕地怔住,有點想開口叫暫停。
這世界反了、反了啊!欺負人的人一臉委屈,像是他這被欺負的人的錯似,還有沒有天理?
見她好像要掉淚,他退一大步,神色惶恐。
「呃……老子只是路過這裡,來看好兄弟的傷,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老子沒踢你、沒罵你,也沒有拉你鬍子……你別找老子,去找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負責,就是旁邊那間房而已……老子告辭!」一拱手,他逃離現場,眼不見為淨!
容湛語瞅著他指的方向,垂首吸了吸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又駐足在門前半晌。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咬著唇,抬起手輕輕推開。
淡淡的藥味夾著薰香瀰漫在房內,她抿著嘴,反手悄悄地將門掩上。
「誰?」低柔的嗓音雖然添了點疲累、少了些精神,但還是醉人之極。
容湛語下意識地抓著胸前衣服,拖著沉重不安的步伐,走進內室。
「是我……」她睇著那垂落紗帳的床,出神了會兒。還是一樣,即使地方不同,也沒了笠帽,他們之間還是相隔兩茫茫。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垂著眸,她囁嚅地補了一句:「……小十。」她奢望他還是把她當成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