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重來一次,也不要改變態度,她絕對不會再有謊言。
周圍的空氣彷彿一絲又一絲地被抽掉,她緊握著手,好想轉身逃跑,但卻只能逼迫自己站定在原地,等待即將來臨的審判。
一陣沉寂,壓得她透不過氣,甚至連抬起臉都不敢。
良久,才終於聽那溫柔的聲音緩道:「你……還好嗎?」
她眼睛一亮,趕忙點頭。「很好!我身上沒什麼傷的!」她很快地走近床沿,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掀開那紗幔,只是找了張椅子坐下。
「沒事,那就好。」他的語氣淡淡的,還輕咳了幾聲。
「那你呢?你的內傷好了嗎?刀傷呢?」她擔心地問,好想看看他是否完好,卻怎麼也沒有勇氣揭開彼此間微弱卻無法消失的隔閡。
「我很好。」他又停了下,「多虧了鏢局裡的人幫忙,謝謝你……容姑娘。」柔雲般的語調緩慢地、低聲說出最後的三個字。
他的道謝很誠懇,說話的起伏也沒什麼不同,但是聽在容湛語耳裡,卻是宛若閃電雷擊般。
就好像,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那一點點距離,因為這生澀的稱呼,而又生出了一道更大更深的鴻溝。
她……跨越不了的鴻溝……
「我喜歡你……叫我小十的呀……」她絞著手指,好小聲地抗議著。
尉遲昭裸著被白布包紮的上身,背靠著床板,在聽見她說的話時,胸日突然緊縮了下。
這種心悸,讓他眉間深鎖。
他明明一直認為她只是個孩子,即使這兩天他得知了更多的事實,也應該不會改變他對她的感覺。
不是嗎?
他一向淡然,少有開心或生氣的表現,不論是哪種情緒都是極淡,不曾有過自己無法掌控的時候,但這次--
先是親如手足的三師兄被打落山崖的事情,這個打擊讓他痛徹心肺,難以平復,然後是小十……
對了,她已經不是了。
她不是那個無依無靠、總是餓肚子被人欺負的小乞兒小十,她是「四方鏢局」總舵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齡十六的容湛語。
當他知道她身份的時候,腦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不懂。
她為什麼會找上他?因為她覺得他是個好人?而且沒有一眼看出她是個已過及笄之年的姑娘?
原來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人搞錯了,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她會在聽到玉龍說的那些話後表情僵硬。
她隱瞞身份、隱瞞年紀,只是為了跟著他到玉泉莊,那麼,目的達到了,接著呢?
憶起她曾抵在他背上,楚楚地哀求他帶她去哪兒玩;也曾好幾次,她一直拉著他的衣擺,怎樣都不放手……
他不曉得這是否也是她遊戲的一部分,但是--
抬手摸向自己半邊面頰,凹凸不平的粗糙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也刺醒了他首次搖擺不止的平靜心湖。他無聲地揚起唇。
再想下去,就過界了。
「容……容姑娘,在下眼盲,一路上同行許久,拖累了你的名聲,已是萬萬不該,我會親自向分舵主請罪,以示道歉。」他清晰侃言,坦坦蕩蕩。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喜歡他這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她瞅著那薄軟飄揚的床幔,比起白紗更加遙遠,「扯謊騙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能不能……不要生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只覺上面都出了汗。
她好像很難過,為什麼呢?尉遲昭不瞭解她的心思,或者應該說,他也制止自己去瞭解。
見他沒說話,她更急切,心裡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略顯語無倫次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我想找人作伴,所以才……我知道,現在再說什麼,你可能都不會相信,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突然間,她的目眶充塞著酸澀,想哭的感受泉湧而來,不能呼吸了,意識也結霜成塊了,只要想到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覺得好傷心好傷心。
因為她--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小小、小小聲地重複著一句話。
反反覆覆有著回音,暖暖的、甜甜的,也有點苦苦的、遠遠的。
她靜下所有思維,捕捉到了一些些餘韻,然後,嚴重地蝕入她的骨髓。
她懂了、明白了。
掏空了厚重混亂的糾結思索,一種情感在她體內擴散爆發,湍急的猛流將她逐漸縮小的形體侵吞得毫無保留,她無法控制地不停下陷,被一層又一層的漩渦給捲入翻攪。
完全不能自已地,心口的位置上,填進了令她疼痛的溫柔。
她好害怕他會討厭她,因為……不是因為她想和他做好朋友……
那個聲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而是因為……因為……她喜歡他。
喜歡他的溫柔話語、他的謙和正直、他的真誠細心。
喜歡他心軟又毫不懷疑地在路上撿了個小乞丐帶在身旁、喜歡他總會比她自己還先注意到她是冷著餓著或累著、喜歡他在烈日下慢慢行走而將買來的馬讓給她騎、喜歡他以為她怕生而讓她特別親近、喜歡他沒有刻意卻柔如棉絮的說話方式。
喜歡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在她發現之前,就已經很根深柢固地喜歡了。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雙頰微紅,揪著腿上的衣料,好膽怯。
如果……她現在說喜歡他,他會不會相信?還是會以為她又在騙他?
被她傾洩的羞柔情意所影響,尉遲昭深受撼動。但隨即很快地,他壓下心中的波濤,將所有不為人知的細微感情全數內斂封閉。
他曾對自己說過,不會有所遺憾。
沒有期望,便無失望,不論對她,或對自己,都是最好。
他沉默半晌,才輕輕啟唇:「在下沒生氣,也不會不理睬你,是容姑娘想太多了。」
「真的嗎?」看不到他的表情,聽不出他語調的起伏,她實在不敢確定。一陣風從窗外吹撫進來,她反射性地就欲伸手掀他的簾帳,卻被他從幔內制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