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驚訝!他……居然主動跟她講他的過往?可是怎麼好像……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剛才說的話。
「那是天災啊!跟你有什麼關係?何況你那時都已經七歲了,要發生早就發生了,怎能把災禍的原因賴在你身上呢!」荒謬、荒謬!
尉遲昭淡柔一笑。「那時候,真的餓死很多人,大家慌了,認為是因為我年歲越大,禍害會來得更大,所以就想拿我祭天……我爹娘被逼,為了保我,便用刀想把我的胎記刨除……這塊紅膚消失,就沒有禍害了。」
他頓了下,唇邊的淡笑有些無奈。「可是,這是天生的,我的一部分,改不了--」
他在流汗,即使他努力地想要平穩地訴說這一段可怕的往事,他手中握緊的濕汗還是穿破了表面的假象。
容湛語伸出手,輕撫他那傷痕纍纍的半邊頰,這些傷,不只是在臉上,也在心上。
他劇烈地顫了下,但終究沒有轉開頭。
她屏著氣息,怕自己太衝動、太快,但他的反應卻給了她鼓勵。
「很痛嗎?」她軟軟的滑嫩掌心緩慢地在他臉上移動,摸著一道道他的傷痛過往、她的不捨心疼。「一定很痛吧。」她沒辦法想像,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居然得面對親生父母對自己刀刃相向。
冰涼的薄刀一遍又一遍地把他臉上的皮膚翻起來,痛到最後,他的神智都恍惚了,只聽到娘在哭、爹也在哭,他被捉住脖子不能動,溫熱的液體從耳邊流下來,他的視線裡都是紅霧,他們的表情好像都有點不正常了……
尉遲昭看著她,那一夜慘痛的記憶,不知為何,好似有些淡了。
明明,他做了長達好幾年的惡夢,想忘也忘不了,但現在……再想起,沒有驚駭,已能平心靜氣。
「不痛,已經不痛了。」他的目光鎖著她含淚的眸,慢慢地說道。「我爹娘雖然也覺得我是個不祥的孩子,但還是希望我能活……這樣,已經很夠了。他們讓我逃,叫我連夜逃走,我知道,他們只能幫我到此了。」
她的淚水滑下來,他接住,融在手中。
「我臉上的傷未癒,也沒體力,不知道跑了多久,昏倒在山上,然後就是師父路過救了我。」
「幸好你有被救,不然,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嗎?」她打趣地說,可是眼簾卻有些濕濕的。
他臉紅地笑。「那晚,我差點死去,是師父傾盡全力救我,才得以存活。因為這樣,所以我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時常生病。」
後來師父傳他內功,一方面調理弱骨,一方面練武強身,十幾年來,他只專注內息循環,久而久之,內力便較為精純,外功則差強人意。
發現她也在流汗,他略略猶豫,微歎息,終究是輕握住了她的小手,柔聲道:「我……醒來後,完全不願與人接觸,都是師兄們主動,不嫌棄我,花了好幾年,我才慢慢地願意說話,才有表情。」
這些是他從師兄那邊聽來的,那一段很封閉的日子,他並不太記得,感覺很像有著意識,卻是沉睡在自己的空間裡。
其實,現在也是他頭一回說這麼多話。是準備敞開心胸,也是對她無悔的感情作回應。
「可是,那也僅止於你的師兄,對不對?」她也握緊他修長的手指。
「對。」他突然覺得她越來越靠近,她身上的馨香一直瀰漫在空氣中,影響到他的呼吸,還是有些不習慣。稍稍坐直身,他拉開她緊迫盯人的凝視方式。「除了師門裡的人,我很少下山,很少跟人認識。師門裡的人是家人,好多年的相處,我慢慢接受。而你……」
「那我也跟著你十幾年!」她趕快大聲地宣告。「不只十幾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都跟,跟到你也能接受我是家人!」怕他不相信,她站起身增加說服力,卻沒站穩,正面往他身上撲倒。
「小心。」他接住她溫軟的少女身軀,臉頰好熱。「不是才扭傷腳?」他緩語,心中卻震盪不已。
是因為剛才那一席話,那一席像是私訂終身的話。
有好機會,她當然不願放手了。摟著他的頸子,把臉埋進他肩窩中,呼吸著他的氣息,想賴在他懷裡一輩子。她悶聲道:
「跟你一百年,好不好?」她像是被燙著了,氣息亂得嚇人,心跳聲大如擂鼓,手又開始在抖了。
尉遲昭正想拉出兩人的距離,聽她這麼一講,動作停在半空中。
她吐氣如蘭,縈繞在他頸項邊,讓他有些心神蕩漾,他幾乎不曾感受過這麼貼近的體溫,只有她……
「不要有其它理由,不要任何藉口,你只要想你對我有什麼感覺……你知道嗎?咱們兩個逃命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臉,可是卻又好像沒看到。」她聲音更小了,也抖得更厲害了。
尉遲昭輕楞,雖不太明白什麼意思,還是靜靜地聽她說著。
「我明明就瞧見你臉上的疤了,但是我那時候卻只想著:你不能死、不能死,我急著找藥救你,然後,你醒了,我看著你的眼睛,知道了。」她讓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同步。「知道你的長相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你的樣貌,即使那時看到你臉上的疤,也好像沒看到一樣。」他……會懂嗎?懂嗎?
尉遲昭深受感動,他眼角有些酸意。閉上眼,回憶著她所帶給他的每一次震撼。
這世上再沒第二個小十了。
不會再有一個曾看到他的容貌,卻又好像沒看到的小十。
他不能再推開她了,因為他知道她會一直追上來。
她都能如此真誠無懼,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有困難,就要去面對,她也會陪著他的……有一百年啊。
一直以來,他只知道親情,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另一種明顯不一樣的情。
他可以學的,因為她會一點一點地教他。
緩緩地,他啟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