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一心想回家,那他就帶她回家,免得她又一聲不響地就逃之夭夭,好像他梵辛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離開官道後,他發現在他臂彎中的她越來越冰冷,就連那唇色都開始發紫。
他心想不妙,於是在附近的林子裡找了一間荒廢的茅屋,不敢再帶著她長途奔波。
她受的傷其實並不算嚴重,當然也下至於會要了她的命、若她肯乖乖留
在客棧裡養傷,不出三兩天就能下床。可惜她要強,硬是拖著受傷的身子離開客棧,徒步奔波,以致傷口裂開、失血過多。
唉,真不曉得她爹娘是怎麼教養出一個這麼剛強的女兒?
將她安置在芧屋裡後,他小心翼翼地脫下她的上衣,重新為她處理了裂開的傷口,並以內力延續她的氣息。
她氣血耗損,十分虛弱,若他不以內力替她療傷,只怕她小命難保。
當然,以內力為她療傷對他來說,是一種吃力的耗損,但為了將她從鬼門關前搶救回來,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約莫兩刻鐘的時間,她的身子漸漸回暖,臉色也不似方纔那般蒼白,他才將她的身子輕輕地放下來。
內力大量消耗的他,專心一意地盤坐在一旁調息,以回復他失去的體力。
不知不覺地,外面的天色已暗,茅屋裡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見隱隱的呼吸。
「唔……」黑暗中,希敏發出痛苦虛弱的聲音。
梵辛猛一回神,這才驚覺到屋裡屋外已是一片漆黑闃寂。
「誰……誰在那裡……」希敏在見不到光線的茅屋裡分外驚恐,雖然聲調穩健,那話聲裡卻透露著些微的驚疑。
「是我。」梵辛在幽黑中摸到了她冷冷的手。
儘管身子虛弱,希敏還是立刻就聽出那是梵辛的聲音。梵辛?怎麼會呢?她不是已經離開他了,為什麼當她醒來,在她身邊的人還是他?
她想抽回手,可他卻緊緊地捏住了她。
「妳失血過多,我已經替妳運功療傷了。」他說。
她沒搭腔,是無力也是不知如何搭控。
「餓嗎?」梵辛溫柔地問道。
「不……」她處應著,「我不在城裡,你……你為什麼不去殺朱老爺?」現在不正是他替心上人報仇的大好機會嗎?為什麼他不去報仇,卻跑來管她的事?
「眼下有比殺他還重要的事。」他淡淡地說。
「是……什麼?」在隱約的月色下,他的輪廓在她眼前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明白……
她發現他正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無由地,她一陣心慌,頓時感到六神無主、手足無措。
他不回答,更加深了她滿心的忐忑不安。
「穆希敏,」他拉著她,聲線低沉,「我對妳……」
他礙口了,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說明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在她明確拒絕了他的感情之後。
她隱隱感覺到他想說些什麼,而她害怕聽到那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
如今她的心已經夠亂了,不能再聽到任何會左右她的話語。
她將手抽回,「我……我不想聽。」黑暗裡、沉默中,他們倆覷清了彼此的樣子。
「我沒說,妳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她覺得自己有點不打自招,他說得對、他都還沒開口,她就一副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急著打斷﹒這麼一來,彷彿她其實是期待聽到那些話一樣。
梵辛一臉認真而肅然地凝睇著她,而露猶疑。
「有人對妳示愛過嗎?」他忽地問道。
「我……」她心虛地躲開他熾熱的目光,「我不需要男人愛。」
「怎麼不?」他微蹙起眉。
「我從來不當自己是女人。」她答。
他凝視著她,「但妳是。」
「我不需要男人。」她沒正面響應他的話,只是「固執」地強調著、
「男人行的,我也行。」
「男人行,妳也行?」他虯起濃眉,微帶懊惱。
她疲憊地道:「難道……不是?能打得過我的男人,少之又少……男人能做當家,我也行。」
「妳不需要比妳弱的男人,但比妳強的呢?」他緊捏著她的手,沒有一絲鬆手的意思。
「梵辛,」她加重語氣,「我再說一次,我……我不需要男人……」
「包括我?」他一點都不拐彎抹角。
她驚疑地望著他。他是什麼意思?是說他想保護她、想愛惜她?
不,他對她根本不是真的,他心裡有著別人,而她只是他從沒遇過的「新鮮貨」……
揚起眼簾,她堅定而帶著點微慍,「是,我不想欠你。」
不想欠他?她對他的感覺就真這麼淡薄,即使是在他一次又一次表現出他在乎她之後?
是的,他曾經因為生氣而說出傷人的氣話,但難道她感覺不出他對她其實是在意的嗎?若非有情,他會願意費心費力地搭救她、尋找她?
他想她並不是感覺不出他的感情,只是覺得不屑、不放在眼裡。
「不想欠我?」他撇唇冷然一笑,「就因為我出身綠林、因為我配不上妳、不夠資格與妳為伍,是嗎?」
他的直接教她不知如何應對,頓時又失去聲音。
他是綠林中人,而她是武林正道,事實上,她是該離他遠點。不說他對她是真是假,不說她是否對他動了情,他們的接觸都是不被允許的。
她父親一向以身為武林正道為榮,素來不與綠林中人打交道,就算是梵家這種響噹噹的綠林家族,他父親也不主動交好。
她可以想見,假若她父親知道她跟梵辛有這麼一段時,會是多麼的惱怒失望。
不,她絕不能教她父親失望,更不能讓自己受到任何感情上的創傷。
她是未來的女當家,一個想跟男人爭天下的女人可以捱刀捱棍,就是不能受感情的傷。
「不只是你,」她淡淡地說:「我不想欠任何男人。」
「妳為何要如此逞強?」他問。
「我沒有。」她斷然地道,「我……我沒有逞強,我一直是這樣的。」是的,她一直是這樣的。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女人,從不因為自己是女人而妄想得到一丁點不同的待遇。她練功、練劍,什麼苦都能捱、為的不是別的,就是與男人站在同等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