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別煮飯了,我去買便當吧。」吳思柔知道姑姑上班辛苦,又要照顧爺爺奶奶,因此常會幫忙做飯,家人原本不希望她太勞累,但醫生說適度運動有助改善低血壓,她才得到能做點家事的權利。
「我去買,我頭有點昏,想去走一走。」吳香伶拿起皮包,在母親去世後,侄女成了最需要保護的人,這孩子有許多日子都是在醫院度過的,千萬不能讓她步上她奶奶的後塵。
「那我在家看著爺爺。」
「他睡著了,只要沒動靜就好。」吳香伶走出屋門,夏日晚風迎來,蟬聲如泣如訴,她已經四十歲,曾經轟轟烈烈愛過一次,而後沉靜至今,偶爾有微風起伏,就夠了。情感是可以轉移的,她早已下定決心,今生要好好照顧雙親和侄女,這便是她此生的意義。
姑姑出門了,爺爺在房裡休息,吳思柔找到機會,在奶奶靈前燒了那封信,這應該不算壞事吧?但她就是不免心虛,萬一爺爺醒過來發現了怎麼辦?幸好爺爺一直在房裡,信也很快就燒完了。
火熄了,只剩下灰燼,不知信裡寫了什麼,五十年來的相思?還是埋怨?她很難想像五十年後,還會有人如此牽掛她嗎?世上的愛情故事太多,她一個都不曾有過,並不是沒有人追,只是她還找不到感覺對的那個。
晚風吹來,一瞬間灰飛煙滅,在黃昏中緩緩散去,十七歲少女不禁陷入沉思,其實奶奶並沒有消失,爺爺仍愛著她,還有蘇爺爺也記得她,愛情不因時空而拉遠,反而越陳越濃烈。
多盼望,如此愛情也能降臨自己身上,不要遺忘不要淡掉,直至生離死別,仍有懷念……
*** *** ***
晚餐只有吳思柔和姑姑一起吃,爺爺說沒胃口,喝了碗湯就又回房躺著,平常高大健壯、聲音宏亮的一個人,雖然七十歲了仍老當益壯,卻在妻子過世後整個枯萎了。
吳香伶勸了父親幾句,也只能歎息退出房間,坐下對侄女說:「希望爺爺不要生了心病才好。」
「還需要一些時間吧。」吳思柔無奈回應,奶奶離開才幾天而已,爺爺怕是要好幾年才能平靜些。
用過晚餐後,吳思柔收好桌面,在廚房傳了封簡訊給蘇其偉:「我已經把那封信燒給奶奶了。」
這就算完成任務了吧,她心想,然後回到客廳陪姑姑。這是奶奶留下來的規矩,晚飯後可以洗澡、可以休息,但若沒事就留在客廳,大家或許看書、寫字、說說話,總之這是家人共處的時光。
他們家沒有電視,只有音響設備,有時放音樂、有時聽廣播,靜靜悠悠地度過一個晚上。
現在爺爺在房裡休息,她和姑姑就坐在籐椅上,有一頁沒一頁地翻書,音響放出奶奶最喜歡的二胡音樂,望著遺照中奶奶的微笑,吳思柔忽然發覺,悲傷也可以轉化成溫柔,奶奶不曾離開,她仍在這兒與他們同在。
嘟嚕嚕……嘟嚕嚕……
祥和氣氛中,吳思柔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起,原來是蘇其偉收到簡訊後,立刻回電。
「是我!」他興奮道。「謝謝你達成我爺爺的心願!」
「呃……」她嚇了一跳,沒想到對方這麼急切。「請等一下……」
他聽得出她的聲音有點慌亂,低聲問:「你現在不方便說話?」
「……這邊聽不清楚,你等等。」不到一分鐘,她走到院子樹蔭下,他們住的是老式平房,在都市中已不多見,這可是祖傳的土地和房子,爺爺和奶奶捨不得賣掉蓋公寓,就這樣在小巷中繼續佇立。
其實在姑姑面前講手機也沒什麼,但因為她幫奶奶的「前未婚夫」燒了封信,感覺就是滿怪的,只好借口走遠些。
「可以說話了?」蘇其偉又問。
「嗯,請說。」她深吸口氣,胸口有點難平靜。
「為了謝謝你,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她立即回絕,她這麼做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一份半世紀的牽掛。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他嘴角一揚,感覺這句話讓兩人親近許多,雖然他才見過她一次面。
她聽了也是一愣,怎麼他好像很瞭解她似的?
他笑了一下又說:「其實是我爺爺想見你一面。」
「為什麼?」
「你自己都沒發現嗎?你和你奶奶年輕時長得很像。」看過白玉貞照片的人,再看到吳思柔,一定會說她們真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一樣的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嘴,還有一種淡淡柔柔的氣質。他可以瞭解爺爺當初為何愛上白玉貞,他自己見了吳思柔也有種異樣感受。
「可是……我怕我家人生氣。」她幫忙燒了那封信已經惴惴不安,更別提還要見奶奶的前任未婚夫,那應該等於爺爺的情敵吧。
「我爺爺不能去送你奶奶,希望至少能見你一面,彌補他年輕時的遺憾。」蘇其偉又拿出這招來壓迫她,因為他看得出來,她是個心軟又容易受感動的女孩。
他很惡劣嗎?該說是他見識廣博吧。二十歲的他相當受異性歡迎,沒辦法,他人長得帥又有腦子又有身材,這種事很難避免。只是他從不承認自己真正戀愛過,那些紅粉鶯燕都是過客。
「我考慮一下。」她實在無法就這麼答應。
「別考慮了,明天星期天,中午十二點,我去你家巷口接你。」他可沒耐心等她慢慢考慮,要做什麼就是要立刻做。
「你這樣……太強人所難了。」她忍不住抗議。這人怎麼這麼直截了當,勉強別人毫不遲疑。
「你說得沒錯,我是比較強勢,但這都是為了我爺爺,他都七十歲了,朋友一個接一個過世,說不定哪天他就沒機會了。」蘇其偉是家中長子,雙親對他相當信賴,弟弟和妹妹都把他當偶像,除了爺爺偶爾會念他幾句,他確實像個小霸王,想怎樣就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