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名什麼也得不到的女人。愛爾蘭的美好,她怎配得起?想到這裡,她的笑容就更深了。
傍晚時分,陶瓷走到好心人的家問他們討點吃的,通常,那些人會慷慨地送給她飲料與乾糧,Eileen所受的苦,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她為當地居民提供了源源不絕的話題。
The sad fate(6)
而在走回妓院的地牢中時,陶瓷就看見了她永世難忘的畫面。
陶瓷推門而進,她首先看到的是躺在木板床上的母親,她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流淌著血的傷痕,而她的右手半垂在床邊,地上躺著一把染血的刀。
陶瓷明白這幅畫面的意義,Eileen自殺了。
她連忙跑前去。就在木板床前的一小段距離,她跌了一交,但覺腳畔碰上了點什麼,她垂眼一看,發現那張木板床前,居然跪著另一個母親。
這個跪在床邊的Eileen,有一張萬劫不復的痛苦表情,她看不到陶瓷,也感受不到陶瓷剛才那不為意的觸碰,她只專心一意地仰起苦不堪言的臉,以表情向著前方的空間哀求些什麼。
「媽媽……」陶瓷望了望木板床上的Eileen,然後又把視線投到那跪在地上的Eileen之上。
就這樣,一道震慄如寒意那樣直衝她的血脈,她渾身軟弱無力地癱瘓到地上。
全身唯一的動作,就是那抖震得合不上的嘴巴。彈動不得地,陶瓷瞪著放大了的瞳孔,定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跪在地上的Eileen並沒看見陶瓷,她背著女兒抬頭仰視,口中唸唸有詞,說著無聲的話語。
然後,陶瓷看見,跪在地上的Eileen右手握著一把小刀,二話不說就往自己的脖子上割去,頃刻,血花四濺。
不由自主地,陶瓷尖聲大叫:「呀——呀——」
是她的叫聲,致令跪下來的Eileen驚覺,她扭動被割破的脖子,轉頭朝女兒望去。
「媽媽!媽媽!」陶瓷嚇得又哭又叫。
Eileen意圖對女兒說些什麼,但血水在喉嚨中湧瀉得太急,叫她無法言語,她只能以極苦極苦的神情凝視著女兒,並以流瀉不息的血水代替她想說的話。
陶瓷從不知道,世上會有一雙如母親那樣淒苦的眼睛。
她的心,痛得撕裂成碎片。
陶瓷掩住臉又掩住嘴,只懂喃喃說著:「媽媽……媽媽……」
Eileen以含淚的目光望著陶瓷。就在瞬間之後,陶瓷看到,Eileen脖子上的割口神奇地自動癒合,只消三秒,那道割口就完好無缺。
正當陶瓷要露出笑容之時,Eileen的眼神卻轉變得更絕望。
陶瓷望著母親,剎那間有點大惑不解。
Eileen的神情就沉澱在絕望的深處。她慢慢地背著女兒轉回頭去,重新仰視著一個空間。
陶瓷隨Eileen的視線向上望,而漸漸,她也感應到母親所面對的絕境。縱然無法相信,但她已看得清楚。
母親仰視著的,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影,形如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看不見臉看不見身,只能隱約地窺見那雙深邃而光亮的眼睛。
那斗篷人知道陶瓷看得見他,於是就與她對望。當一觸及他的目光,陶瓷就渾身震慄、頭皮發麻,接著彎身嘔吐。
只與這個斗篷人互望一眼,陶瓷的小小身軀就沒停止顫抖過。她看著她的母親重複著以小刀割喉的舉動,血流瀉,傷口自動痊癒;繼而那把小刀又再次被舉起,重新割破母親幼嫩的脖子。
小小娃兒目睹自己的母親歷盡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重複的、無間斷的、沒完沒了的、不獲赦免的。
她睜著驚惶的雙眼,張著牙關不住打震的口,與母親一起沉落在這種不可思議的苦難中。
重複又重複地伴著母親一起沉淪之後,陶瓷就隱約明白了這是一件怎樣的事。母親自殺,於是要受懲罰,而那懲罰,慘烈浩瀚得連地獄也無法承受,只得遺留她在地獄邊緣,重複無盡的生死折磨。
The sad fate(7)
陶瓷虛弱地流著眼淚,目睹著世上最可怖的慘事。她的母親,在她眼前演活出永不超生。
為什麼……為什麼生命會淒苦至此?就連了結痛苦的自由也不被給予。
母親,你也只是不想再受人世的苦才選擇了結生命,想不到,意圖尋求解脫的結果是永遠不被解脫。
陶瓷掩住臉,悲痛得虛脫。
Eileen轉過頭來望向陶瓷,她把小刀重新架在脖子上,眼神黝暗絕望,空洞蒼茫,如死亡的幽谷。
當Eileen的小刀割到喉嚨中,陶瓷就在第一滴血花濺出來之時昏厥過去……
在昏迷的無重感之內,陶瓷看到母親自殺那一刻的心事。她看見,母親踏著輕盈愉悅的步伐,步向那座雪白漂亮的修道院中,路的兩旁繁花盛放,母親滿懷希望地走呀走,最終,居然發現了,那座修道院原來真的不是修道院,而是她一直夢想著的堡壘……
母親甚至能看到天堂之光,和煦曼妙地由天上光照下來……
母親有那安然而放鬆的臉……
而陶瓷,在昏迷前的最沉重點中落下淚來。
在淚眼中她看見,母親的臉由愉悅轉變為愕然,然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絕望。
為什麼,母親得到過的幻象,一閃即逝……
為什麼,死亡要把這善良的女人由光明打進萬劫不復的痛苦中……
不明白,不明白……
母親只不過是想死……
為什麼要生為人?居然連死亡的自由也沒有……
沒有快樂、沒有幸福,甚至,死也沒法安樂。
不明白……不明白……
善良的母親只不過是想一死了之……只不過……
陶瓷含著眼淚跌墮進休克裡。
The sad fate(8)
Eileen死了之後,陶瓷就被父親送到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