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容又好奇起來,因向龐天德問道:「這花榜新題,還有些什麼文章不成?」
天德笑道:「你以為呢。像醉花蔭這樣的堂子,規矩大,排場也大,無論是新姑娘開局,還是清倌人開苞,都是天大的喜事兒,規矩比尋常人家嫁閨女還講究呢。」遂將有關花國新聞細細地向舒容數說,舒容聽得手舞足蹈,大覺興趣。
正自議論,忽聽樓下小子高喊著「翠袖姑娘出局」,接著送上局票來,卻是有廣東客人請去打牌,翠袖回自己房中梳洗了,換過大衣裳,臨走前卻又踅回向龐天德舒容告辭,又向桃枝兒耳邊叮囑幾句。 桃枝兒心領神會,點頭兒答應。翠袖這才從容離去。舒容和龐天德又坐一坐,也便散了。
是夜舒容回家,便向哥哥商議擺酒吃席一事,又忍不住得意,將桃枝兒待他種種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來,「她是這樣地扭著身子,這樣地仰著臉,還把腳跺了一下,好像沒有跺,記不真了,她說:你說我是塑膠花?嘿,那個嬌俏的勒,分明是撒嬌。」
舒培聽得兩耳起油,不耐煩地塞他:「做倌人要是沒這三言兩語,他就做倌人了?」又道,「你因初入這花叢裡,只管出風頭擺花酒做恩客,你可知道桃枝兒是個清倌人?」
舒容道:「龐天德已經把規矩對我說了,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是怕我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我也並不是急色的人,給桃枝兒擺花酒,也不真是為了做姑娘。只是前夜無故吃了崔子雲的酒席,想著總要還他一席才是,且也要和幾個新交的朋友多做盤桓,權藉此事做個由頭罷了。」
舒培聽了,不禁笑起來:「你才出去幾天,就學會這些花樣回來?什麼藉由頭,是你自己安心要擺闊氣出風頭討姑娘喜歡罷了。」但終不好太掃了兄弟的興,也只得答應了,不過細細叮囑說:「這樣的事,可一不可再,你擺一台花酒是無妨的,以後吃酒叫局也無妨,但是真要認真『做』起姑娘來,那卻不是我們家的能耐了。桃枝兒是清倌人,只陪酒不陪夜的,你若一心迷戀起她來,擺花酒,做恩客,不花費幾千兩銀子是不要想的。我勸你盡早看破這一點,只偶爾逢場作戲也就罷了。」
舒容喏喏答應,心裡到底不信。舒培還待再說,忽見妻子田氏拿著張紙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說:「這可怎麼好?煙湖那丫頭竟跑了。」
舒培大驚,忙接過紙條來,只見自己尋常練字的宣紙上寫著一筆極娟秀的蠅頭小楷,寫道: 「將軍先生夫人台鑒:賤婢夏煙湖,命薄運淺,半生零落,家逢變故,忽失怙恃,滄海一粟,如飄萍無根,風箏斷線,受盡流離之苦,每被風霜所欺,恨不能追隨父母於泉下矣。只因久慕將軍雲天高義,常恨無可為報,惟願入府為奴,侍奉櫛沐,略報恩情於萬一。奈何天不我與,人各有志,故今日不辭而別,有負夫人厚愛,萬死莫辭。叩頭泣血,惟願將軍與夫人大福大壽,煙湖不才,如有來生,願為牛馬,報效閣下。頓首再拜。」
田氏道:「她寫的滿紙裡又是報恩又是報效的,半文半白,論字面我都認得,卻終究不懂她說些什麼,故拿給老爺看。」
舒培慨歎:「她的意思是因為父母雙亡,本來不想再活,只為要報恩,才自願來府為奴的。可是究其實我對她有何恩義呢?她又為何不辭而別?我卻不明白了。」因問田氏:「她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田氏道:「何曾委屈她來著?一向丫頭叢裡數她最溫順聽話的,我對她向來連重話也捨不得說一句。只是從前天晚上起她忽然有些不同尋常,昨天還要請假外出,我因她本地並無親無故,不肯給假。晚間她做完了活計,到底獨個兒出去了半晚上,臨天明才回。我因為今兒個靜哥兒有點咳嗽,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問她這夜不歸宿之罪,這可好,索性不聲不響,留書走了。」
舒容聽了,急問:「這樣看來,昨天出門必非無因,必是打點路子去了。家中可少了什麼東西沒有?」
不等田氏回答,舒培搶在頭裡說:「煙湖斷不是這樣的人。」
田氏也說:「我已經細細查點過,並不曾少什麼東西。她是掃了地澆了花才走的,走前還把園裡的花修剪了一番,連前些日子我叫她做的繡活兒也都做妥了,還替靜哥兒多做了一個肚兜兒,繡的好精緻活計,都擱在床上撂得好好兒的。」忽然想起,猛地一拍手,說:「莫不是為了那件事?我們今天說話,給她聽到了?」
舒容問:「什麼事?」
田氏正想回答,舒培搖手止住,道:「今早我才說過,她來歷不明,身份奇特,絕非尋常僕婢之流。你只看這一手好字,她的出身,只怕比你我還要高貴隆重,若非生於書香之族,就必是個顯宦名門,只不知為什麼淪落到今天。如今她走了,想是有更好的去處吧,你也不必太難過了。」
舒容也勸解說:「她原是自己上門來的,並不是咱家花銀子買來的,是個自由身,她既要走,又沒拿什麼東西,就由著她去吧。」
田氏拭淚說:「雖然如此,只是這些日子我使慣了她,忽然走了,倒覺捨手。」
正在議論,小丫頭卻又舉著一樣東西跑進來說:「老爺太太,剛才太太叫我取大毛衣裳才發現,原來夏煙湖果然偷了一樣東西走。」
舒家兄弟及田氏聽了,都急著問:「是什麼?」
第四章 花魁
正月裡,醉花蔭掛出了新倌人「夏煙湖」的牌子,一時間名滿青樓,震動非小,每日花酒連席,局票不斷,風頭蓋過風月行任何一屆花魁,單是頭個月的酒席,已經抵過整個醉花蔭所有倌人一節裡的局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