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娘聽了,直如轟雷電掣一般,三魂去了兩魄,半晌方回過神來,哭道:「女兒呀,你可害死我了。你這是什麼糊塗油蒙了心了,做出這樣沒天理的事來?你明天就要做賴大帥的人了,有幾個腦袋敢腳踩兩隻船?」說著便要跟舒培拚命。
夏煙湖忙死死拉住,勸道:「媽媽且別聲張,讓人知道了,更不得了。」
十四娘聽了,趕緊嚥住哭聲,想一想,卻又流下淚來,只道:「這可怎麼好?」反過來拉著舒培的衣襟,苦苦哀求:「舒老爺,我知道對不起你家二爺,只求你可憐我沒財沒勢,只好做了這一行,便也講不得良心道義,求你不要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千萬不要把昨晚的事傳揚出去,就是饒我老婆子一命了。」
舒培起初見夏煙湖種種說話佈置,便如進了迷魂陣一樣,直至見了封十四娘這般央求,才猛醒過來,心裡暗暗感激煙湖,表面上卻不肯流露出來,只冷著臉道:「那借據……」
封十四娘忙接口說:「那借據我這就拿來還給老爺,舒二爺吃酒的錢也只管我出,只求二爺出個名兒讓我面上好看就是了,不然,我醉花蔭的招牌還要不要做下去呢?」
舒培知道鴇兒雖是愛鈔,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時名聲兒竟是比現銀還管用的,如今他拿了夏煙湖一事做把柄,在賴福生開苞前夜先做了夏煙湖,是為妓院大忌,傳出去砸了牌子不說,而且賴福生那裡也必不肯善罷甘休,脾氣來了拿槍掃了醉花蔭也有可能,是以封十四娘才會嚇成這副樣子。如今既取回借據,遂也不為己甚,淡然道:「我弟弟虧待桃枝兒姑娘,是我自己教弟無方,吃酒擺席理所當然,我這裡給你立個誓,不是明天就是後夜,我一定叫弟弟替桃枝兒姑娘擺個雙台,隆隆重重地辦一回酒席,圓了十四娘的臉面。但是從此之後,我斷不許弟弟再踏進醉花蔭一步,還望十四娘幫忙管教才是,如果他敢來,我除了打弟弟一頓之外,必還要尋醉花蔭的晦氣。」
封十四娘心裡不服,卻哪裡敢駁回,只管滿口子答應,但求舒培為夏煙湖守口如瓶,過了賴福生這一關才說。至於夏煙湖已非處子之身,如何矇混過關,封十四娘囊中豈無妙計?倒並不太過擔憂。 舒培再料不到這件事竟能如此輕易解決,真是意外之喜,正欲告辭,忽然想起下午桃枝兒表白愛慕舒培之心,以及方才夏煙湖說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之語,不禁心有所感,復又說道:「還有一事,要向十四娘討個主意,求十四娘問問桃枝兒姑娘,是不是真心要跟我二弟?若是真心,還請十四娘給個准話,我想替桃姑娘贖身,十四娘允是不允?」說完眼裡只管望著煙湖,見煙湖在十四娘身後輕輕點頭,似有讚歎之意,自覺做了件好事,倒也感慨。
十四娘心下划算良久,方抬頭說:「這件事,須從長計議,若是桃枝兒願意,舒大爺開了口,我哪有不從之理?我養了桃枝兒這些年,她能嫁入像府上這樣的人家,也是她的造化,至於贖身銀子,行裡都有定例的,總要一千幾百塊,舒大爺是明白人,我不會訛了舒大爺就是。」
煙湖見兩下裡說訖,便勸解道:「將軍既然酒醒,倒不如趁時辰尚早,此間無客,早些回府的妙。免得晚了有客人來報到,彼此撞見,少不得要取笑生事。」
十四娘和舒培聽了,都覺有理。舒培也不言聲,站起身向著夏煙湖深施一禮,轉身離去。
夏煙湖雖然身不能相送,眼睛卻只管望著,直到他人影兒不見,這才回身躺下,身子側向床裡,任十四娘長篇大論,只不言語。
第七章 爭風
舒培自醉花蔭回來,自思無故受了夏煙湖一番盛情,深覺不安,形容悶悶地,半晌無語。舒容自哥哥出門,心裡就墜墜地,他自小由哥哥養大,管教甚嚴,想這回闖了大禍,還不知要怎樣教訓。及至見到哥哥,卻見他神色鬱鬱,卻又並不似生氣的模樣,真正摸不著頭腦。
舒田氏端上粥來,問舒培:「昨晚說你喝醉酒不回來了,害我擔了一夜的心。今早倒回得這麼早,還沒吃呢吧?那件事可是談好了?醉花蔭的鴇兒怎麼說?」
問了三四聲,舒培只作沒聽見,一言不發,默默接過粥來三兩口喝了,又出一回神,這才緩緩地向兄弟說了欲為桃枝兒贖身一事。舒容自然大喜過望,立刻便要去向桃枝兒報喜。
田氏卻猶疑道:「兄弟尚未娶妻,倒先納妾,只恐林家聽了不願意,倒耽誤了正經婚事。」
舒培也覺扎手,思忖半晌,道:「可先同老鴇談講明白,在醉花蔭照規矩替桃枝兒擺了開苞酒,卻不必急著過門。表面上,桃枝兒仍在醉花蔭做倌人,舒容只當是她恩客。直到舒容和林小姐完婚,過上半年,再將桃枝兒接出來,也就不妨了。」
田氏笑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只怕兄弟天天往那種地方吃酒,半年後開了眼,吃著碗裡望著鍋裡,這山看著那山高,還不想娶桃枝兒了。」
舒容這半日只是笑嘻嘻地聽哥哥嫂子談講,直至聽到嫂子打趣,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嫂子放心,舒容不是那樣的人,一切但憑哥哥嫂子安排。」說罷搓手蹭腳地,不知如何是好。
田氏更向舒培笑道:「你看二弟急著去見他相好,在家裡已經是呆不住了,你還不快放了他去呢?」
舒容益發不好意思,低了頭嘿嘿笑著,舒培心裡有事,也不去教訓他,只道:「去吧。」又向田氏道:「昨夜吃酒,一夜沒睡好,我要補個回籠覺,沒事的話,不要叫醒我。」自向裡屋側著身子躺下,其實輾轉反側,哪裡睡得著?
閉上眼,滿腦子裡都是昨夜夏煙湖在雪中狂舞的身影,看她那般委屈模樣,分明有著滿腹心事,且又聽她說什麼身負血海深仇,更不知應做何解?若說胸中有什麼重大謀圖,然一個弱質女子,初而為婢,繼而為妓,又能有什麼大志向大事業了?少不得屏神靜氣,細細地想回頭,自那夏煙湖自賣自身往府上為婢,後來盜刀留書,不辭而別想起,直至昨晚以身相侍,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