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尋找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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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一九四七年,那便是我想去的年份了。

  彼時的張愛玲,在明明白白地面對了胡蘭成的負心之後,卻還是要忍辱負重,「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才終於痛下決心寫了這封絕交信。當時的她,是如何思慮清楚的呢?

  信中的「小吉」,指的是時局動盪,日本戰敗,國民政府全城搜捕漢奸,胡蘭成當時四處逃亡,十分狼狽。那時的張愛玲雖然實際上早已與胡蘭成分開,卻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絕情分手,故一再延俄,寧可受池魚之災被時人誤會遷責,也要等到胡蘭成安全後才致信正式離異。這樣的一個女子,在政治上也許糊塗,然而在情義上,卻不能不令人讚佩。

  後來她去了美國,後來她再婚,後來她孤獨地死在異鄉。其間,一直拒絕再與胡蘭成相見。她說她把他忘記了。

  她把他忘記了。就像我多年後也會忘記沈曹一樣。

  曾經的傷害,彷彿皮膚被刀子尖銳地劃開,塞進一枚硬幣,然後慢慢地發炎,化膿,經歷種種痛苦折磨,終於結痂,脫痂,癒合,長出新的皮肉,並經過日曬雨淋,使那一寸皮膚完全恢復如初,再不見一絲傷痕。

  所有的痕跡都被抹煞了,皮膚假裝忘記了一切,可是肉體記錄了一切,血脈深處,埋藏著那枚硬幣,每一次血液循環,都從它的身側經過,都將它重新複習,然後帶著它的氣味流遍全身,滲透每一寸肌膚每一縷神經末梢。直至呼吸也帶著記憶的味道,帶著難言的痛楚,就好像早晨刷完牙後,會呼出牙膏的味道一樣。

  是這樣麼?是這樣麼?

  即使他真能做到那樣

  我想見張愛玲,我想面對一九四七年的她,問一聲:你後悔過麼?

  再見沈曹時,恍如隔世。

  他去南美拍片,剛剛回來,說:「我聽說你辭職,立刻就趕來了。是阿陳那小子得罪你?我把他的頭擰下來做成足球送你可好?」

  但是這笑話並不好笑。而且即使他真能做到那樣,我也不會覺得開心,因為那樣的話,阿陳的話就得到了驗證:我是由沈曹罩著的。

  我搖搖頭,說:「和他無關,是我自己情緒不好。」

  沈曹體諒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外婆去世了。」我說,聲音忽然哽咽。

  「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上次在常德公寓和你分手,第二天你便告失蹤。接著有天回家,我聽到了你給我的電話留言,可是光叫我的名字,卻不說話。你知道我有多著急!第二天我就去辦了來電顯示。可是你又不再打來了。偏偏我又有新工作,趕著上飛機。在南美,隔著千山萬水,錦盒,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

  聽到這樣的話,怎能不心動呢?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淚珠兒還留在腮邊,卻已經微笑了:「沈曹,還記得你跟我說起過的那個白衣女人嗎?」

  「他是我生命的天使。」

  我笑起來,一提到那位神秘的「白衣女郎」,沈曹就拿出這副唱讚美詩的腔調,卻不知道,他的「天使」,此刻就坐在他對面。我故意再問:「那個女人,長得漂亮嗎?比我怎麼樣?」

  沈曹細細打量我,微笑:「錦盒,你堪稱美女,在我心目中,沒有人可以與你相比。不過那位天使,她清麗端莊,言談中有種高貴的氣度,如悲天憫人的仙子,她是不能與凡人相提並論的。」

  我又好氣又好笑,繼續問:「那麼,到底是她比較漂亮還是我稍勝一籌呢?」

  沈曹煩惱:「錦盒,你平時不是這麼小氣的。她在我心目中,是無與倫比的,請你不要再問我這樣的問題好嗎?」

  哼,他居然以為我是個小氣計較的淺薄女子,是為了吃醋才和他無理取鬧呢。我決定說出真相,讓他大吃一驚:「可是那個人就是我呀。我就是你小時候見過的所謂天使,她怎麼可能比我更漂亮呢?」

  沈曹吃驚:「錦盒,你在說什麼呀?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心中有別的女人?不過,我已經說過了,她不是什麼別的女人,她是一個天使。你根本沒必要和她比的。」

  我氣急:「我不是要比。我是跟你說真的,那個人,就是我。」

  看到沈曹滿臉的不以為然,我只好再多一點提示,問他:「她當時是不是穿著一件白襯衫?」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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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就和我現在身上穿的這件一樣?」

  他打量我,滿面狐疑:「怎麼可能一樣呢?二十多年前的款樣。」

  「那她是不是對你說:你將來會很有成就,有很多人會崇拜你,要你好好的。」

  「是呀。」

  「你看,我都知道,因為我就是她。」

  「可這些都是我對你說過的呀。」

  我為之氣結。

  沈曹還在設法安慰我:「你放心,錦盒,對她的崇敬和尊重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的,這是兩回事。」

  我沒轍了,這傢伙油鹽不進,早已將記憶中的我神化,抵死不肯承認童年時相遇的顧錦盒就是面前這個顧錦盒,她在他心目中,早已長了光環與翅膀,成為一個神。他拒絕將她人化,甚至拒絕面對真實的她。我真是哭笑不得。

  「錦盒,你生氣了?」 沈曹更加不安。

  我苦笑,沒好氣地答:「我在吃醋。」吃我自己的醋。

  說到吃醋,我倒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阿陳說你另結新歡,這是什麼意思?」

  沈曹的臉一沉:「錦盒,你不相信我?」

  第八章

  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當然願意相信你,可是你覺不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根本不會向我要求解釋。」沈曹的臉色變得難看,「錦盒,我從沒有說過自己歷史清白守身如玉,不過我答應過你,從今往後只對你一個人好。這你總該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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