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來。」
我跳下床快手快腳地梳洗,一顆心怦怦跳,雙重的興奮和憂懼——既想見沈曹又怕見沈曹,既想見張愛玲又怕見張愛玲。
見到沈曹我說什麼好呢?要對他問起DAISY的事麼?對於我的愛的去向,可要向他要一個答案?
見到張愛玲我說什麼好呢?開誠佈公地同她討論愛情的抉擇,告訴她其實我來自21世紀的上海,見她好比是一場夢遊?
並沒有去見張愛玲
沈曹見到我,立刻道歉:「昨天向你發脾氣,是我不好。」
我反而羞愧:「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情壞。」
沈曹歎息:「或許這便叫相敬如賓?」他拉住我的手,將我拉向他身邊,凝視我,「錦盒,你對我疏遠了。自從你外婆去世,你的心便遠離了我。」
我的心?我自己可知道我的心到底傾向哪邊?
沈曹說:「和我在一起,你不再開心。除了放不下你的男朋友,還有對我不放心的緣故吧?」
我抬起頭來,沈曹,哦沈曹,他總是這樣能替我說出我最想說的話。在他面前,我好比透明,再糾纏的心事也可由他揮手拂開。而子俊卻對我說,認識十年,始終不懂得我在想什麼。
「昨天我遇到DAISY……」我終於說,「我給子俊送行,在飯店遇到DAISY,她說她是你的拍檔。」
「也是舊情人,」沈曹坦白,「但是已經分手了。前不久我們在歐洲相遇,再度合作,接著她回國來配合我拍一組片子,不過只是工作,不涉及其他。錦盒,我最不喜歡的事就是向別人解說歷史,但是你不同,如果你對我懷疑,我們兩個都會很痛苦。所以你問吧,不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言無不盡。只要你肯相信,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我就什麼都不必問了。」我輕輕說,心忽然變得輕鬆。沈曹哦沈曹,他可以一句話便將我送上天堂,也可以一句話便將我打入地獄。
這樣熱烈的感情讓我自己也覺得驚懼。從小到大,我雖然敏感,卻不是個衝動的女孩子,我倔強,但冷靜,多情,但內向,處事低調,三思而後行。可是這段日子裡,我的情緒卻大起大落,一時拂袖辭職,一時痛哭流涕,一時突發奇想地要對子俊獻身,一時又對著沈曹眉飛色舞。這一切,究竟是因為沈曹,還是因為時間大神?
曾經,我的生活多麼簡單,隱忍,一如每個寫字樓裡朝九晚五的小白領,仰人鼻息,得過且過。惟一的不同只是多夢,喜歡在稍有空閒的時候冥想,卻從不敢奢望將理想付諸現實。
然而那一天,他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對我談起時間大神,許諾我可以讓我見到張愛玲。
從此,他便成了我的神,我的信仰,我的理想。
子俊說過,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我。然而我卻明白,我不會愛任何人超過愛沈曹。
與沈曹耍了太久的花槍,然而就像他說的,我們兩個都會痛苦。在這一刻,在這裡,在張愛玲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在時間大神的印證下,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我不能再拖延逃避,我寧願欺騙自己,都不願欺騙心中的聖賢。
我誠懇地向沈曹表白:「沈曹,即使我不明白自己,可是你那麼聰明,瞭解,一定比我更清楚我自己。你甚至可以發明時間大神這樣的奇跡來挑戰宇宙歷史,又怎麼會不明白我這樣一顆平凡的心。我不必問你什麼,因為我相信你。同樣地,你也不必問我要答案,因為你一定會預知。只是,我和子俊十年,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分開的。如果把他從我的生活中剔除,我怕自己會變得不完整。」
「哪怕你千瘡百孔,我會細心地填平所有傷口,重新讓你更加完整,美好。」他鮮見地嚴肅,一手拉著我,一手握著時間掣,鄭重地說:「我以時間大神起誓,今生今世,會誠心誠意地待你。天地間最能鑒別真心的,無過於時間。錦盒,對我有點信心,好嗎?」
我眩惑地看著他,看著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化身,心情激盪至不能自已。
沈曹意氣風發,豪邁地許諾:「錦盒,你說過你和裴子俊交往十年,但是我可以向你證實,哪怕再過十個十年,我對你的感情,依然會和今天一樣。不信的話,要不要讓我送你去六十年後看一看?」
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即使我們都不能看到將來,或者說,即使將來的結局未以如我們所願,但是至少這一刻,他待我是真心的,不攙一點兒假,沒有半分猶疑。是以,他才敢於以時間大神來鑒定我們的愛情。難道,我還要懷疑他,驗證他嗎?
愛情不是做驗算題,預算一下結果是對的才去開始,如果飛越時間看到了不好的結局便及時未雨綢繆,停止於未然。那樣的計較,不是愛情。
我搖頭,眼淚隨著搖頭的動作跌落下來。「不要濫用時間大神。沈曹,我相信你。」
「錦盒,你還是在害怕?」他擁抱我,「你流淚,發抖,你擔心時間大神讓你看到的將來和我們想像的不一樣?你害怕會看到我們分開,看到我傷害你,離開你,或者,六十年後,我已經灰飛煙滅?」
我用手去堵住他的嘴,在他的懷中哭得如風中落葉:「沈曹,不要詛咒自己,不要拿生死開玩笑。」
不要拿生死開玩笑。外婆的死,使我明白世上的一切恩怨,沒有什麼可以高過生命的。我愛沈曹,我對自己這樣坦白著,和子俊的十年感情並非虛假,但是即使十年相戀,也沒有任何一刻會像現在這一刻,使我清楚地意識到我自己在愛著,而我愛著的人,是沈曹。
如果我從來沒有認識過沈曹,也許我會嫁給子俊,婚後的生活,不會比現在更不相愛。如果我不認識沈曹。